寫在父親節

　　星期五下午放學，十歲的小兒背着書包，熱得大汗淋漓，一路氣喘吁吁地跑回了家。一如往常那般，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扯開嗓門大喊：“媽——媽……”

　　雖然家門早已為他大敞四開，他卻似乎只有聽到我的聲音，看到我的身影，才能感覺到這是他幸福溫暖的家。

　　“哎！”我答，滿心愉悅，邊答，邊放下手中正忙碌着的活，趕忙出現在小兒的視線之內。

　　相看兩不厭啊，多少年情感的日積月累，濃郁到我和孩子們之間，都視彼此為重心，無論是門裡門外，我們都是彼此心尖上最最親密無間的親人。

　　小孩天性，見着媽了，自然就放下書包去找吃的了。邊吃，邊像個小尾巴似的，形影不離地跟在我身後搖頭晃腦，喋喋不休，將他學校中，他認為的新鮮有趣的事兒，興緻勃勃地說給我聽。

　　好不容易等他說完了，該輪到我說了。

　　“小兒，記得星期天給你爸打個電話。”

　　“哦，，為什麼呀？”

　　“星期天是父親節。”

　　“我壓歲錢給過你買禮物了。”驢唇不對馬嘴。

　　“那是五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是母親節，你給我的禮物。後天是六月的第二個星期日，是父親節，你爸的節日，他沒空回來，你要記得打電話跟他說一聲父親節快樂。”

　　“哦，我知道了。”

　　星期六下午，上高中的大兒放學回家來拿生活費，一別兩星期，母子親情，情深意濃，那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家中處處洋溢着和諧溫馨，其樂融融。

　　母子兄弟暢敘兩個星期的離情別緒之後，我問大兒：“知道你明天有什麼事兒要做嗎？”

　　大兒：“知道啊。”

　　“知道？你知道是什麼事兒？”

　　“當然知道啊，不就是要給我爸打個電話嗎，明天是父親節，我要讓他感受到做父親的驕傲和快樂。”

　　“吆，還真知道啊，我還以為你和你弟弟一樣，不知道明天是父親節呢。”

　　“哪能呢，誰像他一樣沒心沒肺呢。”

　　一言既出，惹禍上身，小兒是不依不饒，對着大兒是上下其手，滿院子的窮追猛打。

　　“誰沒心沒肺了，母親節我給媽媽一百塊錢買衣服了，你給媽媽什麼禮物了？”

　　大兒是光腚惹馬蜂，能惹不能撐，邊左躲右閃，落荒而逃，邊強詞奪理：“我不是那星期沒回來嗎，我打電話把祝福送給媽媽了啊。”

　　小兒不依不饒：“禮物呢？禮物呢？媽媽要禮物！”

　　面對小兒凌厲迫人的攻勢，大兒只得繳械投降，用現實證明自己是人窮氣短：“哥現在只花錢不掙錢，等哥掙錢了，一定給媽媽買禮物。”

　　“爸爸呢？爸爸有沒有禮物？”

　　“有，當然有。”

　　“我呢？”

　　“你？你……”

　　大兒支支吾吾，閃爍其詞。

　　小兒是再次張牙舞爪，凶相畢露，吼聲震天：“我有沒有？我有沒有？我有沒有……”

　　大兒是心驚膽戰，趕忙低聲下氣，委曲求全：“有——有——有！你是我弟，你可以有，你肯定有，你一定會有……”

　　小兒心想事成，是翻臉比翻書還快，瞬間喜笑顏開，唯哥哥馬首是瞻；大兒則是如釋重負，不用再擔驚受怕，可以理直氣壯地對着弟弟頤指氣使。

　　畫餅充饑啊，面對大兒這張聽得見，看不着，摸不到的空頭支票，我是手頭鬧飢荒，心裡甜如蜜啊，趕忙歡天喜地地，忙得屁顛屁顛的，去為兩個兒子準備他們最喜歡吃的飯菜。

　　於是，忙着升火做飯的我，身後亦步亦趨地繞着兩個勾肩搭背，卻又不時相互間伸伸胳膊，撂撂腿的尾巴，隨着我轉來轉去。

　　唉！都是會忙中添亂的主兒，可是，我心裡卻被這一室繚亂填充得滿滿的，怎麼也捨不得走出這與他們相依相偎，親密無間的空間。

　　一頓晚飯，是吃得歡聲笑語不斷，高談闊論連天，其樂融融在心間……

　　飯後，洗漱完畢，母子三人上樓，一如往常般，大兒對着電腦，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地在炫耀，小兒旁邊邊“偷師學藝”看 ，邊自尋煩惱地一百二十個不服氣。我則慵懶而閑適地斜倚在床上，笑看大兒小兒邊各執一詞，爭論不休，邊又同心協力，將CAF中的敵人打得落花流水，玩得不亦樂乎。

　　時間已經九點多了，大兒還在玩得“樂不思睡”，我在反覆思量間，開口對大兒說：“大兒，我覺得有個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大兒忙得頭也不回：“什麼事，你說？”

　　“我覺得，這個電話，你們應該今天晚上打。”

　　大兒一錘定音：“明天打，明天才是父親節。”

　　“明天打，你一覺不知道睡到幾點鐘起床，那會影響你爸上班。”

　　“你明天早晨六點鐘叫我起床，我給我爸打過電話再繼續睡。”

　　“醒了還能睡着？沒聽說過好夢難續嗎？”

　　“明天才是父親節，今晚打不是早了嗎？”

　　“不早啊，正好你今天晚上打過了，你爸一夜好夢，睡着都會笑醒了，明天有個好心情啊。”

　　“也對啊，手機拿來，我現在打。”

　　小兒趕忙轉身去摸我的手機，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大兒老神在在地伸出手：“拿來，我是你哥，我先打。”

　　小兒難得認同這一事實，乖乖地將手機遞給大兒。

　　大兒接過手機，劃過鎖屏，按了呼叫鍵，將手機放在耳邊。

　　我又嘴癢了：“想一下開場白，最好詼諧幽默一些，可以逗你爸開懷大笑的。你爸一人掙錢，養着我們娘三個，很不容易的，就差沒被我們啃得瘦成皮包骨頭了。”

　　“我知道啊，你不說，我也知道這一點的。”

　　外省長途，一向是老公先掛斷我們的電話，然後他再打過來，今晚亦然。

　　電話一響，大兒是立馬放在耳邊，張口就來：“喂——媽！哦——是爸！”

　　電話那頭的老公：“……”

　　大兒：“爸，我這不是喊錯了嗎？我以為是媽打電話給我呢，忘記是我打電話給您的了。”

　　“……”

　　大兒：“我沒把您忘了啊，我有打電話給您 。”

　　“……”

　　大兒：“嗯，在家呢，我有好好上學啊，只是回來玩一下電腦而已啊。”

　　“……”

　　大兒：“成績不好，是智商問題，我用心學了啊，就是成績沒人家的好。”

　　“……”

　　大兒：“沒啥事，就是跟你說一聲，明天是父親節，祝您節日快樂，身體健康。”

　　“……”

　　大兒：“在旁邊呢，急得虎視眈眈呢，給他了啊？”

　　“……”

　　……

　　大兒：“行，我知道，我會努力的。來，兄弟，給你，你爸要聽你說話。”

　　大兒邊說，邊將手中的電話，遞給了站在一旁早已急不可耐的小兒手中。

　　小兒話還沒出口呢，早已笑靨如花，小眼眯成了月牙兒，小嘴咧成了小瓢兒，稚氣未脫的娃娃音，煞是撩人心扉。一開口，那是語不驚人不罷休啊！

　　“嘻嘻嘻，俺爸，想你老婆了吧？”

　　“……”

　　“喂，俺爸，你什麼時候回來？”

　　“……”

　　“想哎。”

　　“……”

　　“俺爸，你回來給我買玩具哦。”

　　“……”

　　“嗯，我比我哥成績好，我拿獎狀呢，他都拿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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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爸，祝您節日快樂，電話給你老婆了哦，你老婆急巴巴地等着呢。”

　　“……”

　　我無言以對啊，這小兒一向屁話連天，謊話真話真假難辨，說起謊來比真的還像，只聞其聲聞見其人的老公，很難會不信以為真。

　　電話移交到我手中，我才不祝他父親節快樂呢，開口道：“說聲謝謝我。”

　　老公莫名其妙：“為什麼要謝謝你？”

　　“你說呢？”

　　老公：“我不知道啊，你做什麼值得我謝的事情了嗎？”

　　“沒有我，你哪能在今天聽到兒子們祝福的話語？沒有我，你明天哪能有幸福快樂的感覺？沒有我，你明天哪能有引以為傲的愉悅心情？”

　　老公：“切，我找哪個女人，不和她生孩子？”

　　“問題是，你找哪個女人，都生不出我家兩個這麼帥氣，乖巧，聰明的兒子。”

　　老公：“也對哦，我是得要謝謝你。”

　　“說，我聽着。”

　　老公：“老婆，謝謝你哦。”

　　“話聽着了，禮物呢？”

　　老公：“什麼禮物？”

　　“口頭上的話語，是虛情假意，我要實質上的禮物。”

　　老公：“說吧，你要什麼？”

　　“我想要件花裙子。”

　　老公：“上次不是給你錢了嗎？你沒去買嗎？”

　　“哪還有錢了，不是都給你兒子當生活費，交學雜費了嗎。”

　　老公：“哦，老婆委屈了。等着哈，我下次回家再給你。”

　　“說話算話啊，別讓我空歡喜一場。”

　　老公：“老婆放心，對你，俺從不打誑語。”

　　“好，信你！別廢話連篇了，說了不小的功夫了，掛了吧，省錢。”

　　老公：“不說了？想說就說，別計較錢的問題。”

　　“不說了，攢錢養兒呢，真的掛了啊。”

　　老公：“好，自己注意身體，全家可都指望着你呢。”

　　“知道了。祝老公你好好想我，今晚一夜好夢到天明，明天父親節幸福快樂啊。”

　　老公：“好，謝謝老婆，你也一樣。”

　　電話掛了，兩個兒笑眯眯地看着我，一副對老公的話瞭然於胸的模樣。大兒忙着不停地撫摸兩臂，笑得璀璨奪目，幸福滿足：“媽，我怎麼雞皮疙瘩暴起了呢？”

　　我是波瀾不驚：“去洗澡，或者是抖地下也可以。”

　　小兒笑得很誇張，誇張的令人不忍目睹，卻又忍禁不住令人想狠狠踹上一腳：“嗚——哇……媽，我怎麼想吐呢？”

　　“想吐嗎？今晚好的吃多了吧？去吐給狗吃，免得浪費食物。”

　　大兒哈哈大笑，瞅着小兒是一臉的幸災樂禍；小兒則是一臉壞笑，直接撲向大兒懷中：“哥，夜深人靜，我自己不敢下樓，就吐你身上吧。”

　　彷彿真有其事般，大兒是忙不迭的左躲右閃，小兒是如影隨形，緊追不放。不大的卧室內，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像是勁力十足的陀螺般，高速旋轉的我是頭暈眼花，眼花繚亂啊。

　　這麼晚了，怎麼還這麼吵，這麼鬧呢？

　　我臉一沉，眉一皺，嘴一張，來了個張飛怒吼長坂坡：“都滾，都給我睡覺去。十點多了，都還不去睡覺，都想幹嘛？。”

　　倆兒相視一眼，俱都如同老鼠出洞般，爭先恐後地竄出我的門，竄進他們的門。門哐當一聲關上了，小聲說，大聲笑，他們的房間里，嘻嘻哈哈的笑鬧聲，不時穿透門牆，溢進我的房間中來，我情不自禁地笑，心裡是滿滿的幸福和滿足……

　　時間真的晚了，電腦不能玩了，將電腦關機，聽着隔壁漸漸安靜下來，我也上床休息。不過，在休息之前，我也摸出自己的手機，發出了這樣一條短信。

　　“親愛的父親，祝福您明天父親節幸福快樂，身體健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