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山藥

　　山藥俗稱“淮山”，因原產地位於淮河流域而得名，最適宜在沙質土壤中生長。山藥易於栽培，依據十多年來的觀察，除了有蝴蝶幼蟲（毛毛蟲）啃食葉片的情景之外，幾乎無其他病蟲害，並且營養豐富，具有身體保健的功效。

　　每年的新春三月驚蟄時分，總會看到前一年歲末冬季所收成的山藥，紛紛從頂端冒出了新芽。依循着這大自然循環的軌跡，我們總是在新春季節里播種希望，於歲末寒冬中典藏成果，並且也讓吾人能在無盡藏的時間洪流之中，體驗生命價值的深層意境。

　　雨後的山藥，似乎長得特別快速。十來棵山藥高低有致地排成一列，棵棵株體健碩，株株欣欣向榮，而原本呈現些微淡黃的葉片，此刻早已轉成青翠色澤。感覺得好像所搭的攀爬棚架，似乎會在一夕之間，全部被山藥藤蔓所佔滿。這與剛開始發展時的落魄──綠色蝴蝶幼蟲肆虐、葉片破損殘缺的景象，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今年的山藥，播種時機比往年稍慢，其萌芽成長也因之延後很多。山藥嫩葉新發不久，即被毛毛蟲無情啃食，葉片斑斑駁駁，呈現不完整破洞，真是慘不忍睹。有時順着破損的葉片，倒也不易找到肆虐的源頭，原來它們是具備保護色彩的綠色毛毛蟲。在記憶中，去年毛毛蟲蠶食葉片的現象，只是發生在成長後期，而早期發展階段則完全沒有出現，與今年情況顯然大不相同。

　　這些綠色的蝴蝶幼蟲，與去年黑斑蝶的黑色毛毛蟲，無論在外觀或色彩方面皆不相同。兩種不同種類的毛毛幼蟲，竟然先後出現在同一物種植物之上，似乎隱涵着自然界的深層奧秘──巧布物種繁衍契機，調和大地生存壓力。此一狀況，看似錯綜卻不複雜。因為有秩序地錯開繁殖時機，均衡地分配成長所需食物，對蝴蝶的繁衍而言，是極其重要的。自然的纖細微妙，大地的足智多謀，由此可見一斑。

　　回顧去年秋末，樓上原本被黑色毛毛幼蟲啃食得幾乎只剩下葉柄的山藥藤蔓，突然之間又逐漸冒出了新芽嫩葉，再度重新開展它那柳暗花明的生命樂章。這種全新又似乎不太合乎邏輯的轉變，倒令我十分好奇，經過一番探詢，才赫然發現，這並非是自然現象，完全是人為操控所導致的結果。

　　原來，居住在我家隔壁擅長園藝的鄰居，因為基於“職業固着”因素，不忍心看到整棚山藥那番殘枝敗葉的景象、以及地磚上滿地掃不完的黑色毛毛蟲大便，便在未先行告知的情況下，主動替山藥噴洒了除蟲農藥。當然，從此黑色毛毛蟲便幾乎不見了，山藥也因而多了一次喘息重生的機會。只是這樣的人為操控，是否符合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法則，則就值得吾人細加省思了。

　　事實上，樓頂的山藥從前年十二月播種，去年初春開始萌芽長葉，以至於滿棚綠意以來，幾乎沒有任何病蟲害發生。一直到九月初，才偶然瞥見一、兩隻黑斑蝶在山藥附近飛舞。當時除了佩服這些蝴蝶的潛能和超能力，能夠在這都市水泥叢林中，找到這片五層樓高的綠野大地之外，並未對黑斑蝶的光臨，有着其他特別的想法。

　　可是誰也沒想到，在這不久之後，卻出現山藥葉片被逐步且大量啃食、以及遍地毛毛蟲大便的不堪景象。剛開始時，我發覺枯葉捲曲，以為是水分不足而被太陽曬焦所導致。然而在打開枯葉時，卻發現整片葉子的兩面表皮全都不見了，只剩下葉脈縱橫清晰可見。以後的發展情況則是嫩葉逐漸消失，老葉則連葉脈也沒有了，只剩下孤伶伶的葉柄，懸挂在藤蔓之上。

　　雖然葉片被啃食嚴重，但是在驀然回想之際，卻發現這仲秋時節，不也正巧是山藥快速發展其塊根的時刻嗎？經由這些葉片的變易、凋零，它告訴了人們，大自然生命的奧秘，正在靜悄悄地展開。由於山藥葉片的大量被啃食，使得山藥在不需要供應原本茂密葉片所需水份和養料的情況下，能夠專註地發展其泥土中的塊根。而同樣地，透過這些山藥葉片的飼育，也使得這群辛勞啃食的黑斑蝶毛毛蟲，能夠因此而順利地幻化成蝶，繼續繁衍其下一代。

　　然而，現在這種人為的善意方式，卻業已嚴重破壞了大地生態的平衡以及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法則。它一方面使原本能夠大量結繭化蛹的黑斑蝶，幾乎因此而消失殆盡，阻斷了其延續發展的生機；另一方面，也迫使原本應該專註潛沉，以求涵蘊其塊根的山藥，在新芽嫩葉不斷的催促聲中，不得不暫緩其秋收、冬藏的腳步。

　　蝴蝶有恨，羽化成仙夢碎；山藥無語，土中乾坤分流。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是否也不斷地在復演這種“蝴蝶與山藥”的故事而不自知？魯索在《愛彌兒》一書中曾言：上帝創造萬物都是好的，但是一經人手，全都變壞了。這句話，固然有點危言聳聽，但是卻也有着幾分值得吾人省思的隱涵哲理存在。

　　終究，過多與不當的人為干預，顯然會為這原本平靜且單純的自然環境，帶來無法逆料的慘痛教訓。身負教澤重任的師長以及為人父母者，得有一番省悟的空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