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我七歲那年入學,學校就在我們東邊鄰村,離家一里地。

  ??這所學校在村南邊,共三排房子,南北兩排長些,各有三四個教室,中間一排兩個教室,老師住室在北邊一排西頭。學校正當院有棵大榆樹,上面掛鐘。正門朝西,門口就是操場,東邊也沒有圍牆,可以自由出入,村民戲稱為光屁股學校。

  ??學校都是瓦房,北邊一排蓋得最早,為了省料,用的全是單磚。我在北邊一排上一年級時,北牆當腰裡掉了幾塊磚,坐在教室就可以看到鴨子在坑裡戲水。教室的設施也簡單,凳子一律由學生自帶,低年級課桌是二指厚、幾庹長的木板,一板一組。南邊一排是四五年級,課桌都是泥巴檯子。有同學為追求平整,在上面潑上水,待半干時用爛碗片一下一下搪,竟也搪得油光發亮。只有兩個初中班用課桌,在中間一排。村辦小學原是不準辦初中的,聽父親說,這樣可以緩解鎮上中學的壓力,這種模式,叫“戴帽初中”。

  ??那時學校師資缺乏,全校只有校長一人是公辦教師,正兒八經由國家發工資。校長五十多歲,身材偏胖,滿頭白髮,看上去很和藹,但我們都怕他。剩下的教師,都是民辦。民辦老師脫離生產勞動,由生產隊記工分。當民辦老師可以脫產,活兒又體面,大隊幹部爭着把自己的子女、親屬往學校安排,造成老師水平參差不齊,有的甚至小學畢業也當起了民辦(這批老師中能堅持從教二十年以上的,後來大都轉成了公辦老師)。民辦教師一個月只有幾塊錢津貼,口糧仍在生產隊分,生活水平不比村民們高多少。有時我們到老師宿捨去,老師的飯已做好,但並不揭鍋—那裡面,大多也是一鍋紅薯疙瘩。校長就不一樣了,他是商品糧戶口,有購糧本。由學校毗鄰一位乾淨爽利的農婦給他做飯,吃白面饃,頓頓有菜。

  ??學校大概有三四百學生,每逢開大會,黑壓壓的坐一大片。大會一般由校長主持,教導主任講話,學生代表發言。但最後都有一項必不可少的內容:全體起立,呼口號。有位尹老師,教初中數學,領呼口號最拿手。尹老師喊一句,我們跟一句:“堅決擁護以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向雙百分進軍!”聲震屋瓦,響遏流雲。口號內容往往由大到小,最後才涉及到學習。應該說,我開始上學接受的就是應試教育,重文化,輕素質,視體、藝、美為附科。毛主席說:“我們的教育方針,應該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體育幾方面都得到發展,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但我覺得,起碼在我們學校,一直在違背着毛主席的教導。這一點,在學校開設的課程上也能體現出來。學校沒有美術、音樂老師,這兩科不用開,體育課則由各班班主任代上,夏天拾麥、割草、積肥,秋季撿豆,冬天拾柴(學生烤火,老師做飯用)。

  ??全校政治課都由校長一人上,但沒有教材。有一次,輪到我們上政治課,校長拿張報紙進了教室,說是要大家學習一篇人民日報社論。我坐在第一排,能看到他正在念的那篇文章,左上角,有個光芒四射的天安門圖案,上方是兩個小黑體字—“社論”。人民日報社論都是統攬全局、高瞻遠矚的政論性文章,能引領一個時期的輿論導向。我們那時當然不懂,但因為是校長上課,大家都不敢搗亂,規規矩矩坐了四十五分鐘。我只是模模糊糊記得他念報時提到了“南朝鮮”、“李承晚”(但我一直認為李承晚的“晚”是飯碗的“碗”,覺得這人起的名字真不好聽)。今天回想,那應是一篇涉及國際時局的文章,要讀懂、領會這篇論文,一要具備相當的知識水平,二要有敏銳的政治洞察力。校長畢竟是校長,水平就是不一般。

  ??我們沒有美術課,但開了書法課,叫寫大仿(毛筆字)。記得是三年級開始寫,用的是透明油光紙,光面朝外一折,十六開,每張紙中間都是個筒子,可以裝“仿格”(就是臨摹用的字帖)。同學們用的仿格也一樣,都是花二分錢在大隊部旁的供銷社買的,一面是,“認真看書學習,弄通馬克思主義”,另一面是,“堅決批判修正主義的反動綱領”,瘦瘦的,有柳體風格。老師每周收兩篇大字作業,覺得哪個字兒寫得好,就用紅筆在上面畫個圈兒,只是從來不講筆法。有的同學為了多吃“圈兒”,寫大字時先用鋼筆勾個邊兒,再用毛筆填充。共2頁,當前第1頁1≤作者:史恆臣≥

  ??我從小就不是個聰明孩子。有一次,我正在飯場吃飯,鄰居“胖娃”(胖娃是他的小名,其實他那時已五十多歲,但輩分比我低)猛地喊道:“小三兒叔,你的碗漏了!”我吃了一驚,慌忙翻過碗看,結果飯撒了一地,氣得媽媽直罵胖娃不是個東西。但我上三年級時,小小的腦袋卻放過一次光呢。

  ??大隊有兩所小學,南校和北校,我們是北校。兩校互不服氣,常常暗地裡較勁兒。有一天,班主任對我們說:“最近,我們要和南校再比試比試,競賽數學。到時候兩校老師互換監考、改卷,大家要認真複習,爭取考出好成績。”學校西邊的操場,面積不大,只能打半場球,但把我們拉到這裡考試卻寬寬綽綽。髮捲前,南校一位姓宋的老師給我們宣布了幾條紀律,最後說:“這一回,可是‘紡花車搬到當院里—試你小妮兒的真本事’哩!”誰也沒有想到,這次考試,我以68分的成績名列兩校第一名。公布成績這天恰巧是星期六,我知道父親要回來,放學路上撿根木棍,頂頭安個爛罩燈底座兒,學着《智取威虎山》里“揚子榮打虎上山”的動作,飛奔回家。父親聽了我的成績,很高興,鼓勵我說:“好好學,將來能當數學家呢!”父親就是這樣,雖然有文化,但看問題卻不客觀,常常不左就右。試想,一個十歲娃娃偶然的一次考試成績,怎麼能與他的終生職業聯繫起來呢?大哥說:“小三兒這次能考第一,純粹是‘瞎貓逮個死老鼠—冒碰上了!’”

  ??學校西北角有一片水坑,經常積水,淺處沒膝,深到腰際。有一年冬天,水面上結了冰,不厚,但能走人。接連幾天,大家一下課就往冰上跑,到後來,人一上去,冰層“喀嚓喀嚓”亂響,炸開一道道白生生的裂痕,冰面上下起伏,樣子很嚇人。大家笑着說:“還是軟冰哩!”到最後,因為裂口太多,只敢一個人在上面跑了,可同學們興緻不減,誰跑過一趟,都爭着拍手兒。我鼓足勇氣,又一次跑上冰面,只聽“嘩啦”一聲,冰終於破了,我一下子掉到冰冷的水裡!幸虧水不深,我趕忙爬上來,一溜煙兒往家跑,到屋時上下牙還凍得直哆嗦。

  ??我在家鄉小學讀了五年書,雖然學校並不規範,但她把一個不諳世事的鄉村頑童培養成了一名初懂學規的小學生。

  ??我感激母校。

  ??補記:近年,母校建起了教學樓,辦學條件大為改善。二十多名老師一半達到大專水平,有幾個,還是本科。只是學生太少,一班多則三五個,少則一二個。此情此景,讓人唏噓不已:“當年有豆無牙,如今有牙無豆。”

  共2頁,當前第2頁2≤作者:史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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