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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父親的小意見——歲月划痕之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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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父親的小意見——歲月划痕之三十五 標籤:父親的病 歲月神偷 萬曆十五年 窗邊的小豆豆 湯姆叔叔的小屋

  對父親的小意見

  ——歲月划痕之三十五

  1962年,父親所在的保定市第二煉焦廠下馬了。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父親支援鋼鐵工業之前在國光文具店工作,他“商業歸隊”再回那兒,就能每天回家,我乾的那些活兒,比如攤煤、挑水之類,就可以歸他了。

  可結果卻令人失望,父親未能回到國光文具店,而被分配到保定市供銷社前屯中心店。保定市供銷社是個新恢復的單位,更需要人手,父親就再次“哪裡需要哪裡去”了。前屯是郊區的村子,離我們家很遠,父親仍然不能保證天天回家。最重要的是父親即使回了家,他也不干我乾的那些活兒。

  更可氣的是,父親還給我安排了新任務。這年年底母親又生了小弟弟,這下可好了,小弟弟拉了粑粑的尿布也得我洗,父親還是當甩手掌柜的。母親一再聲明,小娃娃拉的粑粑不臭,可我看着還是噁心。那會兒正是冬天,凈用涼水,洗得我的手都紅腫了。

  母親休產假期間,她所在的便衣門市部又安排了新會計。母親休完產假再上班時,就去了便衣門市部的上屬單位保定市服裝廠。

  保定市服裝廠位於市區西北部的新華村,母親去那兒上班比便衣門市部遠了不少,回來餵奶很不方便。為此,父母給小弟弟找了個保姆,就是斗兒的母親。那時一般單位都沒有託兒所,自己照看不了孩子就得找私人保姆。這種保姆不到僱主家裡幹活兒,你得把孩子送到她的家裡去。她在給你看孩子的同時,還能順帶干自己的事。一般每月給十幾塊錢的勞務費。不久斗兒的嫂子也生了孩子,斗兒的母親要看孫子,父母就又從稅務角請了一位新的保姆。

  不知是因為母親沒有奶水,還是因為廠子遠餵奶不方便,父母給小弟弟訂了牛奶。那時國家的經濟形勢已開始好轉,生了小孩可以供應牛奶。印象中牛奶是保定畜牧場生產的。

  這之前副食店裡已經出現了高級點心、高級糖果,由於非常貴,一般老百姓吃不起。所以那會兒的童謠就唱:“高級點心高級糖,高級老太上茅房,可惜沒有高級紙,弄了老太一手屎。”這個童謠也有多種版本,但全是糟改吃得起高級食品的高級人物的。

  那年稅務角還出現了炸油條的,也貴得要命,不過買的人也不少,畢竟是兩三年沒吃上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人們咬着牙也想開開齋。

  那年的中秋節,保定市破天荒地一人供應了一塊月餅。看着母親買回了月餅,我高興得不得了,恨不能馬上就吃一口。可母親不同意,非要等父親回來一塊兒吃。

  我感覺,在母親眼裡,我遠遠不如父親重要,比如吃飯的時候,我挾菜一旦過於頻繁,母親就會用她的筷子敲我的筷子,說:“讓你爸爸先吃!”我只好停下筷子,干吃窩頭。不過我心裡並不服氣,你就炒那麼點兒菜,還好意思限制別人吃。

  由於不服氣,我決定瞞着母親吃月餅。第二天一放學,我就偷偷打開了月餅包兒,可面對誘惑我又膽怯了,覺得為吃口月餅挨頓說,甚至挨頓打,太不值了,傳出去也不好聽,所以決定收手。不過包回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摳下一點兒放在嘴裡。這月餅很軟,摳完再按一按就能恢復原狀,根本看不出被人動過手腳。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吃過甜食,味蕾高度敏感,感覺這月餅太好吃了,不由就盼着父親快點兒回來。

  為此我抱怨父親,你在外邊瞎忙什麼啊,不趕緊回家。其實父親回家比在煉焦廠的時候方便多了,商店給他配了一輛公車——公家的自行車。在煉焦廠他回家也騎自行車,可印象中絕對不專屬他一個人,最大的可能還是他借的。現在既然有了自行車,就天天都回來吧。

  因為這輛自行車,我對父親也有意見,他不讓我騎。其實,我也不會騎,就是想用它學車,因為衚衕里已有孩子在掏腿兒騎車了。那時候自行車都是28的,小孩騎上去都夠不着腳蹬子,只能把右腳從車架子中間的空檔中伸過去,半圈半圈地騎。那種騎車姿勢怪異而難看,可孩子們不在乎,就這麼掏腿兒在馬路上騎着跑,那得意勁兒就像現在的青年開着豪車兜風。

  以前家裡沒有自行車也就罷了,現成有了還不讓騎,你說我能不生氣嗎?可我有氣也不敢發作,還得低聲下氣地向父親乞求。母親實在看不過去了,也幫我說情,父親才讓鬆了口。

  他的這輛公車很破,騎着一點兒也不輕快。可我給他摔了他還會發脾氣,真小氣!

  最讓我憋氣的是父親特別偏向,事事處處向著大妹妹。同樣的事,她幹了沒事,我幹了就不行。我倆有點兒矛盾,大妹妹一給我告狀,不管真假對錯,父親都會訓斥我。我當時非常生氣,心裡暗想,等有機會我一定報復你們。

  我對父親有意見,可以說是由來已久。小時候,他在城裡工作,我在農村生活,只有過年過節才能見到他,他就沒有好好陪過我。

  看到村裡孩子能在父親身邊,我很羨慕,也曾問過母親,我們什麼時候去找爸爸。母親說,快了,等你爸爸的工作安定下來,他就來接我們。

  他什麼時候才能安定下來呢?母親說,他在天津上班的那家美利金筆行倒閉了,又到了保定的美利金筆行,在那兒當會計,等他工作穩定下來,能養活咱們娘兒倆,肯定會來接咱們。

  直到1954年4月,我已經5歲的時候,父親才來接我們。可在去保定的途中,他竟然沒有替我教訓那個踢我的人,我覺得他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們從饒陽去保定,需要繞行,要步行到安平,從安平乘火車到磨頭,再從磨頭乘火車到石家莊,最後再從石家莊乘火車到保定。記得上火車的時候,天橋上都是急着往前趕的人,夜漆黑,燈昏黃,誰也看不清誰。父親拉着我跑,可我跑不了大人們那麼快,後面就有人踢我,大概是嫌我跑得慢,擋了他的路。我哭起來,期待父親痛扁這個壞蛋。可父親只是罵著推搡了一下,就又急急忙忙地拉着我匯入人流,趕着去上火車,我心裡那個委屈啊。

  到保定之後,和父親一起生活,我覺得他對別人都挺和氣,像謙謙君子,可唯獨對我很兇,只要我有錯,訓斥是跑不了的,往往還得挨上幾大巴掌。他打我還不打屁股,是專打腦袋,用大巴掌扇後腦勺或脖梗兒。

  要計算挨了多少訓斥多少打,是件困難的事,因為太頻繁了。這麼說來我應該屬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類最調皮的孩子,可我自我感覺還沒達到那種境界,只能算是比較調皮。對於我挨說挨打多,我覺得不完全是我的問題,也有父親的原因,他總想逞他的家長威風。

  至於挨說挨打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門。我們4號院兒門口有個電線杆子,電線杆子上有根向南的拉線,拉線中部有個絕緣子,由於拉線離上坡房子的牆很近,我們一幫孩子就經常比賽,看誰能手扒拉線腳蹬牆,爬到絕緣子那個位置。這項比賽一進行,電線杆就會不停地晃動。大人們發現了,自然要制止,一般還會惡聲惡氣地斥責。

  為報復這種惡聲惡氣,有時我們就故意搖晃電線杆子,還進行比賽,看誰搖動得幅度大。我們的報復最終報復了我們,半個衚衕的電燈都不亮了,我們只能在黑屋子裡度過夜晚。等大人們報修之後,電業局的電工才來修理。其中一個人腳蹬兩隻彎勾鐵鞋,輕輕鬆鬆地就爬上電線杆,把電線修好了。由於我經常參加這項活動,父親也打過我。

  另外,我還因為用磚頭投樹上的棗兒挨過打。我們衚衕2號院兒有幾棵棗樹,長得枝繁葉茂,高出院牆和房子不少,從院外就能看到滿樹的鮮果。更有幾枝不甘寂寞,越出牆頭,搖擺着誘惑路人。

  我自然也受到誘惑,常出神地看着枝頭的棗兒,心想它一定和老家的棗兒一樣甜。一次暴雨過後,地上竟然有打落的棗兒,我很想撿一個嘗嘗,可又覺得很傷自尊,經過思想鬥爭,最終沒有撿。不過我做了個決定——找機會用磚投樹上的棗兒。

  中午時分,衚衕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我偷偷溜到牆邊,甩臂將提前準備好的小磚頭投向棗樹。沒承想偏了一點兒,小磚頭穿過枝葉的空隙,落到2號院兒房子的斜坡瓦頂上,砸出一串“砰砰”的聲響。很快院里就傳出斥罵聲:“誰扔的?小兔崽子!”我一溜煙兒跑回家,該幹什麼幹什麼,裝作沒事人一樣。

  後來,又有別的孩子用磚頭打棗兒,我跟着參加,才如願以償,吃到了那夢寐以求的棗兒。可它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好吃,既不脆也不甜,很艮,嚼後有剩下渣子的感覺。後來從母親那兒得知,2號院兒的棗樹是婆棗,要晒成干棗才甜。我們老家的棗樹是鈴棗,適於鮮着吃。

  我們用磚打棗兒,最終惹出了事兒,投進院兒的磚頭砸到了人。這下院兒里的人不幹了,下功夫調查肇事者,最後查清了都有哪幾個壞蛋,並向這些壞蛋的家長告了狀,我也因此挨了打。

  當然,我記得更清楚的是父親不該打我而打了我。

  那是六歲的時候,父親給我捉了個螞蚱,是特大的那種,腦袋碧綠,大腿修長,土黃色的翅膀上布滿漂亮的花紋。我喜歡得不得了,用線拴上它的脖頸,讓它在地上爬。

  我蹲在地上美滋滋地欣賞,喜子也湊過來跟着看。看着看着,他發表了意見:“掐了兩條大腿,就不用線牽了。”我立即否決:“不掐。”心想,我還沒有玩夠,怎麼捨得讓它成了瘸子呢!“掐吧,掐了可好玩呢,它會轉啊轉啊。”說著就要上手抓螞蚱:“真的,你試試。”

  我手急眼快,一把將他推開,他委屈地哭了。他媽媽聞聲而出,問他:“怎麼啦?”沒想到他竟然說:“小國打我。”我衝著他喊:“誰打你了?”“那他怎麼哭啦?”他媽媽歪着脖子問我。我說“他要掐螞蚱大腿,我不讓他掐。”“我沒掐,他就打我。”喜子哭着繼續告狀。“為個破螞蚱值得打人嗎?”他媽媽聲音更高了。

  忽然,我感到屁股被重重一擊,翻着跟頭滾了出去。小兒的媽媽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在自家門口,她搶上幾步把我扶起來,不停地說:“孩子沒事,孩子沒事!”

  我也大哭起來,淚眼中看到父親正怒氣沖沖地站在我蹲的地方,這才明白是他一腳把我踢出好幾米。

  喜子的媽媽把喜子領回了家,小兒的媽媽也把我拉到他們家裡。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可我非常委屈,不知父親為什麼不幫我講理,還那麼狠的踢我。

  雖說父親經常打我,可也有溫情的一面,記得他踢過我后不久就帶着我去吃餛飩。

  賣餛飩的飯館就在稅務角的東南邊,位於東大街。它臨街的玻璃櫥窗里擺着熟肉和炸魚等,很誘人。我總覺得那是有錢人才能進的地方,沒想到父親把我領了進去。屋裡擺着七八套桌椅,很舊,但擦得都很乾凈。一個挺富態的中年人坐在櫃檯邊上,看着像是老闆。父親給我要了一碗餛飩。那位老闆應聲就包,他用一片木板?餡,包得飛快,跟變魔術似的,轉眼就包好了。

  不一會兒,煮好的餛飩就端上來,一吃,那個香啊。父親坐在邊上看着我,臉上還帶着笑。我讓父親嘗一嘗,父親說:“你愛吃就都吃了吧。”

  父親還主動幫我包過小人書書皮。我對我的小人書非常愛護,看的時候都小心翼翼,怕弄髒了,怕窩了角。可從我這兒借書的人不當回事,還回的書不是髒了,就是破了,我很心疼,就想包書皮。我求父親幫我找牛皮紙,沒想到他不但幫我找了紙,還幫我包。他剪裁牛皮紙時非常認真,都是一本一本地對應着剪裁,每本的書皮粘上后都大小合適。他還用毛筆在書皮上寫書名,那字寫得比原書的還好看。可惜我擺小人書攤時,擔心包着書皮沒人選看,都給撕下來了。

  父親下象棋下得很好,有一副特大號象棋,他知道我也下棋,可從不跟我下。1963年過年的時候,不知他怎麼心血來潮,要和我下棋,還說我贏他一盤他就給我5角錢。結果我和他連下兩盤都輸了,還輸得很慘。沒想到第三盤、第四盤我卻贏了。我理直氣壯地要了他的錢,但不跟他下了,我看出來他是在故意讓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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