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河白日夢

　　(一)“秦始皇的阿房宮”

　　花開已遲暮。

　　午後，北國某個小鎮的某個角落，一間古樸的木房子的一間閣樓上。

　　林鳥爬下床，走到窗邊，推開了木格子窗。明晃晃的陽光充斥了整個視野，她微微抬下胳膊擋住迎面而來的光線。

　　一身白色的衣裙拖在地板上，一陣北風呼嘯而來，寬大的衣裙頓時鼓了起來，猶如一隻展翅高飛的巨大水鳥。

　　雨已經停下了，窗外的世界整個都是憂鬱的青色，空氣里還飄蕩着雨的氣息。她覺得有點餓，便關上房門順着樓梯走了下去。地上很滑，木製樓梯裂開的幾道口子，從中長出了黛色的苔蘚。她光着腳，必須得握住樓梯的扶手小心翼翼地走着。不知從哪飄來的白色花瓣掉在她肩頭，發現的時候她顯得有些開心，眉眼之間透着笑意。然後，她輕輕地拍掉了花瓣。

　　花已經開了呢。

　　這座依山而建的城池，是多麼美麗啊。遠方是連綿的山峰，青色的山體被變幻莫測的霧圍繞着，帶着迷離的氣息。林鳥站在比較高的樓閣上靜靜地觀望着。午後的街道顯得很安靜，一個行人也沒有，商鋪早早地關上了門，大抵是為了避開這惱人的雨季。只有遠處時而傳來的鳥的鳴叫，卻顯得這小鎮更加的寂寥落寞。

　　此情此景，林鳥想起的，竟然是阿房宮。

　　被秦始皇遺落的阿房宮，美人日日夜夜等着愛人的到來，卻不知花開已遲暮，等着的人離自己越來越遠。

　　（二）千足銀

　　那是第七日，回到小鎮的七月的第七日。

　　發現那枚戒指時，林鳥正在閣樓上整理她的舊物。在整個少年時期，她拖着那具病弱的軀體在閣樓上看過一個又一個的日落星辰。她的舊物，那一箱滿滿的東西，曾經陪伴她度過那些漫長的日子。

　　她對待這些東西總是有種病態的保護，總是不允許有任何的損傷。那是她的心愛之物。她小心地一件一件拿出來，整齊地疊放在書桌上，想着等天晴的時候拿出去晒晒。小鎮的雨季實在是太過漫長了。

　　桌上擺放着一個精緻的陶瓷杯，她在裡面養上一朵玫瑰。杯子旁邊是年少時收藏的書籍和雜誌，各種類型的都一一俱全。她那是算是很特別的孩子，少了一般少年的浮躁，舉手投足竟透出一股別樣的風範。而伴隨着她整個童年的，是這些在旁人看來枯燥乏味的舊書籍，以及同樣讓人避之不及的疾病。

　　她本打算挑上一本書來看，以打發這令人瞌睡的午後時光。寒山子的詩集，她年少時曾一度瘋狂地迷戀着這些話語。物是人已非，她在心裡默默地想着。眼前浮現的是過往的一切。她是不輕易回憶過去的人。回憶令人傷悲。她總是如此戲謔地說道。唯有此時此刻。

　　她如此苦痛。

　　人問寒山道，寒山道不通。

　　她一直記得這句，帶有禪意的深沉意味。正當她打開這本書時，那枚戒指滑落了下來。滾了一圈最終停靠在她拖曳在地上的長裙上，一枚小小的銀戒指，在這閣樓里發出並不大的聲響。

　　她驚了一下。目光在觸及它的瞬間，眼睛里似乎是有什麼在燃燒着，那是莫名的頓痛。

　　她彎下身子撿起它，一圈細細的戒指，上面刻着的花紋，一簇一簇的如同盛開的花朵。在戒指的內里，刻上“千足銀”三個字樣。她把它放在手心裡，突然感到無比的疼痛。

　　那些她不曾忘卻的過往，如潮水般滾滾而來，將她淹死在其中。

　　那些時光，離自己有多遙遠呢？

　　（三）去和許仙約會

　　12月的西湖冷得要命，小蒲，我不知道許仙會不會突然出現。

　　今天下了好大的雪，把我的靴子都弄濕了。小蒲，可是我還是很高興。我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雪。西湖都凍住了，可是來的人還是很多。大家都擁擠在斷橋上。

　　我想許仙是不會再來了，茫茫人海，他他怎麼能認出白娘子來呢？

　　人們皆是為了許仙而來，為了和他約會。可 是，小蒲，我還是覺得放風箏的老爺爺更有意思。風箏越飛越高。我努力地仰着脖子看，看到最後脖子酸痛視野里只剩一隻水鳥飛過。

　　小蒲，這樣的距離，跟我和你的距離是否一樣的遙遠？

　　小蒲，我想，我是想你了。

　　願你今天過得愉快。

　　你的林鳥

　　那是她在日記里寫給他的話，一字一句認真地寫着，想着以後跟他見面了拿出來給他看，給他看這些對他思念的心情，她已打定主意要這麼做。在那之前，他們從未謀面。只是維持着這樣曖昧的關係，介於陌生人和知己這間，只是這樣的關係而已。有時候，17歲的林鳥常常為此而懊惱。直到有一天，他對她說，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

　　聽到渴望已久的請求，她突然有點無法呼吸，她的心就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般，急促地跳着。那個下午，她跑到山頂上，大風吹在她紅紅的臉上。她突然衝著山谷大聲地喊着：我願意！我願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維繫着他們的，是她答應做他女朋友的約定以及每日的聯繫。

　　你今天過得愉快嗎，小孩子？他如此溫柔地問候。這樣的話語往往會讓她興奮一整天。

　　他皮膚有些黝黑，是常年日晒的結果。

　　我臉上有很多的傷疤的，你不會覺得害怕嗎？他曾經帶着笑意問她。

　　那正好，我心裡也是有很多傷疤的，你不要　　被嚇跑。電話那頭立馬傳來了咯咯的笑聲。

　　謝謝你。

　　她是知道的，一個軍人，他有自己的尊嚴。她是聰明的，同樣也是驕傲的。17年來，她一直不動聲色，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的內心。可是現在，她已不打算在他面前帶上面具，她想告訴他，想告訴他一切，那些在歲月里不曾發出聲響的，自己的內心。

　　不要謝我。因為，我愛你。她的語氣如此輕緩，以致多年以後，他依然恍惚地覺得那就像一陣青煙一般，會轉眼即逝。

　　（四）twins

　　房間裡面放着gem club 的《twins》。

　　她無聲地哭泣着。

　　你這是在麻痹自己，小孩子。如果你願意，願意待在我身邊，我會一直都在的。電話那頭，是他一貫溫潤的話語，只是多出了一點着急的成分。

　　不了，謝謝你。謝謝你陪着我的那些歲月

　　小蒲。

　　她掛斷了電話，也斷了他們整整五年的一切。

　　我愛你。

　　她輕輕地說著，像一片羽毛一樣輕，轉眼就被風吹掉在塵土裡。

　　房間里，gem club 的《twins》依然在放着，它依然如此沉重，像一把鎚子一樣，一遍一遍地敲擊着她的靈魂。

　　（五）尾聲

　　醫生說她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先天性心臟病。她活了22年，已經足夠了足夠了。最後還剩下三個月的時間用來回憶，足夠了足夠了。

　　不是嗎？

　　最後的時光，她回到小鎮上，那個最初認識他的地方。每天看着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她的內心突然開始平靜下來。

　　那一天，她看着窗外，一陣風吹過，院子里的海棠突然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她突然覺得此情此景是那麼地熟悉。在哪裡見過呢？是了，這樣明媚的天氣，就像那個午後她跑到山頂上，對着空無一人的山谷大聲地喊叫。

　　那個下午，似乎從哪裡飄來一片花瓣，輕輕地落在她的肩頭上。

　　她輕輕地閉上了雙眼，像是撐得太久，太困了一般。只是睡著了。

　　這樣的景象，就好像是，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