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定終生

　　這輩子做娘的兒子，真的是一種幸福。

　　自從成家立業，一直沒能在娘的身邊。然而，我就像一隻風箏，無論飛得再高再遠，那根線卻總是牽在娘的手裡，拽着娘的心。如今，娘早已過了古稀，我也將知天命，一把年紀了，娘還是放不下。我註定成了娘今生今世的牽挂。

　　前些天，一大早娘就打來電話。好久沒回去了，也沒給娘聯繫。該死，肯定是娘想我這個老兒子了。娘的聲音有點急切：“兒啊，家裡有啥事兒嗎？”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沒有啊。都好着呢。咋了？”就聽娘彷彿很踏實地長吁了一口氣：“沒有就好，沒有就好。昨晚我做了個夢不好。”我知道，娘擔心了。放下電話，我足足呆了好一會兒。

　　這樣的情形不止一回了。娘睡覺不好，老做夢，爹說，娘每次做不祥的夢就失眠，再也睡不着，整宿整宿不合眼，坐着發怔，胡思亂想，想想這，想想那，想着想着就莫名其妙地擔心起來。捱到天亮，趕緊迫不及待地給我打電話詢問，知道我平平安安的，才會安下心來。民間有“左眼跳財，右眼跳災”的說法，每每眼皮一跳，都要打來電話，千叮嚀萬囑咐我凡事小心，不厭其煩。

　　老家有一片荒棄的宅院，娘開闢了一塊小菜園，種上了芒瓜、扁豆、絲瓜、茄子、西紅柿、豆角之類的時令蔬菜，一應俱全。鮮菜一下來，娘就指使爹往我這兒送，今天一把，明天一捆，樂此不彼。給娘說過多少回，城裡啥都不缺，也不貴，花不了幾個錢，娘就是不聽，說家裡的菜好，新鮮，不打農藥不施肥，和買的不一樣，該送還送，固執得很。而娘留下來的，往往都是給我挑了又挑、選了又選后剩下來的殘次品，甚至有時候一點兒不留，自己講究講究對付幾頓的事情也是常有的。我知道，娘送的不僅是菜，是一片心意。娘是以這種方式在關心着我，關懷着我，關照着我，關注着我。吃着她種的菜，娘就覺得還能為我做點事情，還有用，就心滿意足，由衷地高興，生活也很充實，幹得很歡，很有勁頭，很有精神，侍弄得很精心。這樣也好，幾乎頓頓飯里我都能吃出娘的味道，娘的影子也會時時在我的眼前閃現。後來，我也不勸了，娘願意種就種願意送就送吧，只要娘身體好好的，健健康康，沒病沒災，是我巴不得的。我甚至盼着娘能一直種下去、送下去，因為，那是娘的精神寄託、精神家園。娘就是個操勞的命。

　　我愛吃炒雞蛋，特別愛吃。小時候家裡窮，吃不上，娘就覺得虧欠了似得，刻骨銘心，記了一輩子。後來生活條件好了，娘就在家裡永遠備着一罐雞蛋，她自己卻很少吃，是隨時等我這個老兒子回去炒給我吃的。我每趟回家，不管是啥點兒，娘最忘不了的就是給我炒上一盤。對於我來說，一盤炒雞蛋，確實不算稀罕，我卻從來來者不拒，而且吃得很香，我不想辜負娘的一片苦心、一番好意，我喜歡看娘看我狼吞虎咽時那憐愛的眼神、那舒展的笑容。

　　娘對我這個老兒子一貫的體貼入微，讓我動容。我事多，即使開車也免不了接電話打電話。娘白天給我打電話，第一句總是先問：“開着車沒有？”如果我開着車，娘會立馬掛了電話：“我一會兒再打。”娘怕我開車分心，時常為我提心弔膽。我最終還是買了個藍牙，這樣娘才不至於成天揪着一把。每次從娘那兒回到家，不進門我就先給娘打個電話，我不打娘也會打給，我安全到家了，娘懸着的心才得以放下。

　　娘把全部心思用在了我這個兒子身上，卻最怕給我找麻煩，哪怕一丁點兒。我在城裡都有房子，娘卻很少在我這兒住。但我女兒需要娘來照顧，娘擱住一切，不說二和三，義無反顧地就過來了，來了就不閑，忙這忙那，不用操娘的心不說，有娘在，家裡省心了很多。娘照顧完孫女，一天不多停，態度很堅定，怎麼攔都不管用，怎麼誆也誆不回。娘苦了一輩子，操勞了一輩子，一輩子為了兒女，老了還得不了我這兒子的照料，心裡特別過意不去，內疚，也惦記，實打實地想讓爹娘過來住，享享晚年，圖圖清閑，儘儘孝心。娘總是說，窮家難捨，城裡住不慣，不方便。其實，娘是怕打擾我的工作，干涉我正常的生活，增加我的負擔。

　　別看娘平時對兒子挺慷慨挺大方的，任憑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不心不疼，她自己卻很節儉，日子過得精打細算，甚至小氣得斤斤計較，在自己身上不捨得多花一分錢。兩年前，娘的牙壞了，疼痛難忍，得全拔了換口假牙。娘怕我興師動眾，大動干戈，也怕大醫院開銷大，怕我大手大腳地破費，悄沒聲兒地到附近的小診所去治，結果不但沒治好，還感染了，嚴重到嘴腫得張不開，飯也吃不下，不得不到城裡的口腔醫院治療。即便如此，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爹在家看家，沒個人陪着，也還是沒告訴我一聲，我一點消息都都不知道。我這做兒子的實在是失職、失敗。過後，我自責不已，也於事無補了。

　　娘種了一輩子的田，說什麼也不舍家裡的兩畝地，說那是做農民的命根子。爹打零工，娘種地，爹和娘自食其力，自給自足，豐衣足食，過着樸素的田園生活，至今幾乎沒要過一分養老的錢。不是我不孝順，是爹娘很知足。

　　娘不是信徒，但也敬神，按娘的話說，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凡事圖個順當。特別是遇到我考學、晉級、升職，或者有了不盡心如意的事兒、難邁的坎兒等等，娘一定要燒香磕頭地祭拜，虔誠無比，祈禱各位神靈的庇護、保佑。我是無神論者，知道無濟於事，也不阻攔，任由娘擺布，我不能踐踏娘真誠的祝願。

　　娘的恩，說不完，道不盡；娘的情，比天高，比海深；娘的愛，難以割捨，難以忘卻。

　　這輩子做您的兒子我沒有做夠，下輩子我還願意您還做我的親娘。

　　2014.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