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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溫暖的火苗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一束溫暖的火苗

  文/趙富

  在童年的記憶里,泥火盆是我心中溫暖的種子;至到老年,每當想起童年裡的泥火盆,心裡還充滿着熱融融的暖意。

  那個年月,冬天一邁進庄稼院的門坎,外邊的天氣嘎巴嘎巴的冷,低矮的小房內也凍得伸不出手來,坐在炕沿上嘮嗑都得操着袖,山牆角掛上白刷刷的霜,象個白鬍子老頭在那疙瘩蹲着,就連晚上尿盆子都結上薄薄的一層冰茬。

  在五、六、七十年代,莊戶人家的十冬臘月,沒有一件採暖設備。火牆,沒有;爐子,沒有;暖氣,沒有。一到晚上,人人躺在炕上,靠一鋪大火炕散出的熱能驅寒;每當白天,個個坐在屋裡,又僅靠炕沿邊擺着的泥火盆取暖。而泥火盆,就算是全屋子裡唯一的一件採暖“容器”了。雖然土點,原始點,但在冬天裡,也照樣溫暖了一代接一代的庄稼人家。

  泥火盆是誰發明的,沒有留下歷史痕迹;泥火盆又是從那個朝代傳下來的,也沒有發現誰去考證。但有一條可以肯定,小小的泥火盆,也確確實實地凝聚着莊家人生存的、禦寒的聰明和智慧。

  泥火盆是黃泥做的,我發現第一個做火盆的匠人是母親。那時,農村冷得出奇,屯子窮得嚇人。不過,老天雖然寒冷,生活雖然貧窮,卻塑造出母親堅毅剛強、吃苦耐勞的性格。在夏天,她用的勤勞的巧手,做成美觀適用的泥火盆;在冬天,她把泥火盆從倉子搬到炕上,裝滿燃燒的苞米羊子火碳。我家兄弟姊妹多,個個肩挨着肩,我的母親照一般的母親付出的艱辛要多得多。但母親每多付一份艱辛,就是多換來的一份親情的愛,就象熱乎乎的泥火盆散發出的熱能似的,呵護溫暖着我們衣着單薄、象小雞雛似的一群孩子。

  做泥火盆是需要技術的,並且還需要有“美學”的藝術細泡的。心靈手巧的人,是屬於會做的,其泥火盆擺在炕上,秀氣大方,象個上檔次的泥塑作品;笨手笨腳的人,是屬於不會做的,其泥火盆擺在炕上,三扁四不圓,又丑又土,象個很低劣的的泥堆盆罐。而母親做的泥火盆,在左鄰右居是出了名的,時不時地還被請去獻藝指導,但勞動和手藝都是無償的,只是換來大娘大嬸們一陣陣通俗的笑聲。

  做泥火盆的工藝程序是嚴謹的,一環扣一環,環環緊扣,一個環節出毛病,就會影響整體。首先選季節,春天和秋天較好,空氣乾燥,濕泥易干。模具一般都是用瓦盆(二號的)當,盆口扣在一塊平整的板上,把泥抹遍瓦盆外,約1公分厚,用小鏟壓實提光。泥是粘黃土和的,羊究為少許麥餘子,還要剪些亂麻絲碎頭,發酵個三五天方能糟好。當往二號瓦盆的模具上抹呼的時候,還要纏上很多圈成根的麻匹子,用小鏟壓擠到泥盆的邦壁體內,起到鋼筋砼里“鋼筋”的作用,待泥火盆干后,拉力較強,整體性好,結實耐用。做泥火盆的沿是個功天,按照模具二號瓦盆散出的沿,用手指一點一點地把泥捏好,其樣式與盆壁的風格協調一致,還要把盆壁的麻絲“拉筋”延伸到沿上,否則使用時就會掉“下巴”。做底時更需要匠人的想象空間,因模具是平底,而泥火盆的底要做出個碗狀,即要捏出底沿,還要整體一致,更要結實耐用,來回移動泥火盆時是最費底的。待泥火盆八分干后,母親就把墊板扣過來,讓盆口朝上,再把二號瓦盆模具提出來,母親說,全乾了再提模具,是易把盆壁沾壞的。在呼泥之前,母親把模具抹點豆油什麼的,就象建築術語叫“脫模劑”似的,母親說,要不脫模時是要粘模的。起模之後,母親對個別沒提好光的地方進行找補,她用一個小玻璃瓶,一點一點地趕壓,有時抽着煙袋,一口流水吐到盆壁的麻面處,然後再用瓶子一趕,光亮一下就出來了。全部工藝完成之後,泥火盆便放到陰乾的地方,讓它自然干去,母親說,爆曬易裂。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發現母親做泥火盆的情景。當時人小,不懂得其中有讀不盡的情絲,只認為這是天下母親的一項必須做的“功課”。後來長大了,閱歷豐富了,我才逐漸懂得這門“功課”的深奧。原來,這是母愛的火,凝聚在泥火盆里燃燒,烤暖了兒女們滾燙的心。

  俗話說:三九四九,打罵不走;臘七臘八,凍掉下巴。我們小孩子在家是呆不住的,不管天氣能否凍掉“下巴”,也要到外邊去玩。記得一次,下“大煙炮”,我沒戴手捂子,小手凍得象貓咬似的,跑回來就伸手去烤火盆。冷不丁的,母親一下把我拉過到外地,從門外抓一把雪就往我手上擦。雪一挨手,那滋味刺心一樣的疼。母親告訴我:以後記住,你看你大拇手指肉皮都有發白的一塊,是凍得不過血脈了,一烤就會出現凍傷,年年冬天是要犯的;不過,只要你不烤火,只用雪一搓,開始手指熱乎燎的,呆一陣就恢復原樣了。母親的樸素道理,我用了一輩子,又傳給了她的孫子、孫女。

  那時的孩子,大多是沒有襯衣襯褲的,有個小褲叉子也算不錯了。在寒冬臘月,又在屋裡貓不住,到大道上玩一會,脊梁骨搜搜地瓦涼。回到火盆前,母親先讓我烤後背,嘴裡還一個勁地叨咕: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一烤後背,果真血壓上來了,血管流速快了,就覺得渾身熱乎乎的。不知這法用在別的孩子身上靈不靈,反正每次用在我身上就是管用。

  從灶坑掏到火盆里的火,柴禾要用硬柴禾。但柴禾不能燒透,要在柴火還冒點虛虛的青煙時就撮到火盆里,然後壓實悶上,如果有時青煙多了,是很嗆人的,就放在外屋地上多冒一會。多是用苞米羊子的火、豆桿的火、毛嗑桿的火、羊草的火、樹枝子的火,這些算是硬火,但最不好的火是苞米杆子的火、麥滑溜的火,因當年的苞米杆子有青杆子燒不透,丁巴冒煙,而麥滑溜的火太軟,一沾風就成灰。

  扒拉泥火盆之火的工具,叫烙鐵,印象中是鑄鐵的。長大后看電影,又好象與那電影的刑具差不多。但在我們家中,烙鐵的功能可就大了。母親抽煙點火,用烙鐵;母親燈下潤布襯,用烙鐵,就好象是現代的潤斗;要是泥火盆里哪塊火宣了,母親就得用烙鐵壓實;給我心中烙印最深的一次,是一天早晨窗上的冰霜很厚,母親拿起烙鐵,上炕就“滋滋”燙化玻璃。我眼前一亮,打屋裡一眼就瞅見外面的冰冷世界。可又一細看,燙化的窗上似乎象一個“中”字。後來有幾次我看見烙鐵便問過母親為什麼寫“中”字?但每次她都一笑便打差過去了。至到現在,母親已去世十多年了,可我還是沒有讀懂母親生前用烙鐵燙個“中”字的深遠含義。

  泥火盆除了取暖之外,還有很多別的功能。我們一小時,由於冬天黑的早,一到晚上就好圍着火盆爆苞米花,用苞米吊子(秋天瓣苞米時留的,兩穗的葉拴在一起,掛在屋芭上)的粒爆花。因苞米粒乾的透,沒有水分,能起大花,一爆就把火和灰一起崩起來,造得冒煙咕咚的,還挨父親一頓罵;我們有時還崩黃豆,而黃豆就不爆花,沒煙,但吃了之後就是直“噹噹”放屁;我們還燒土豆、燒豆苞,吃到嘴裡比鐵鍋里烀的好吃多了;這些是我童年有印象的記憶,但還有沒印象的事都是據姐姐講的,她說我一小就愛玩火盆,揀起燃盡了灰桿就往嘴裡吃,弄得嘴裡都是灰面子,直干約,滿臉還布滿是灰道子,象似畫了裝,因這母親沒少數落姐姐不經心照料弟弟。雖然這些都是兒童的趣事,但最有刺激的應當數父親在泥火盆里燒紅辣椒,滿屋都是又香又辣的味道,即愛聞又丁不住嗆,嗆得眼淚和鼻涕同時流到一起;還有父親在泥火盆里用小鐵盒炸的紅辣椒醬,其味道讓人也感覺到有幾分“燒辣椒”的感覺,但刺激程度可就大大地減弱了。那苞米碴子云豆粥,拌上紅辣椒醬,連我當時也能多吃上幾口飯。

  一晃“泥火盆”時代,告別我們已經很久遠了,它在那個歷史時期完整地畫上一個句號。但我們每每地懷念起來“泥火盆”,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母親火一樣的深情,想起鄉下採暖延革印證鄉親們生活的變遷。

  今年六月六,我去鄉下參加大姐夫66大壽生日宴,屋裡地面有個窖門。大姐夫告訴我:這是“地熱”。在室內挖個長2。5米寬1。8米深1。4米的地窖,四壁砌磚,上蓋打上鋼筋砼的板,留個下柴禾、掏灰的門。窖里再盤個煙道,直接走到外屋廚房的主煙囪;其盡頭設個插板,控制煙量;窖內填碎柴禾、整柴禾都行,填一次能燃着幾天,屋裡的溫度能達到20度左右;而這種採暖形式,且在全屯子基本達到普及,家家都是這種“地熱”過冬,即衛生,又熱乎。我望着眼前這個“窖蓋”,心裡久久平靜不下來。之前我只知道城裡樓房採暖都是採用地熱的,而今天在我這腳下的“熱源”才是名正言順的“地熱”。

  於是,我把從打小記事時起一直到現在的記憶,編織一個回顧電影的程序,主線是順着家鄉農村採暖的變革一路瀏覽過來。從泥火盆到火爐子到暖氣片,再到眼前的“地熱”,一個個採暖方式的誕生,又一個個採暖方式的結束,宣告了農村生活環境步步攀上新的台階,而不同時期的採暖方式,又濃縮了家鄉不同時期“溫暖火苗”的發展史。

  2012/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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