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著兒子的臂彎

　　兒子自出生以來就胃口好、食量大，加之遺傳了老公的寬厚的骨架，在同齡人當中一直都是超高超重，大多數小孩長到一定的年紀都會“抽條”，變得瘦高，而兒子卻一直保持着渾圓飽滿的臉型，一副虎頭虎腦的樣子。也正因為他的超高超重，當別的孩子兩三歲了還賴在父母懷裡撒嬌的時候，兒子卻是自從學會走路起，幾乎就再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了，他自己倒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同，小小年紀便有了小小男子漢的氣概，吃藥打針從不哭鬧，摔倒了自己爬起來，儘管痛得淚水在眼裡打轉，卻還是兀自拍拍手，自我安慰一句：“不痛！”就又跑出去玩了。現今兒子已經六歲半了，身高132公分，體重74斤，讀二年級，是班裡年紀最小卻最高壯的學生。每天早上，兒子都是自己穿衣服（除了因為冬天穿得太多，穿襪子老夠不着需要父母幫忙外），擠牙膏刷牙，擰毛巾洗臉，就連檢查書包里課本、文具是否帶齊也是自己包辦。每完成一項既定動作，他就屁顛屁顛地跑到我面前彙報、聽候檢查，然後早早地背上書包站在門口等着大人送他去吃早餐、上學。最近兒子還學會了自己洗腳，儘管常常弄得衣袖、褲腳濕濕的，但總體來說還算做得像模像樣。不過他總是洗臉后忘記抹雪花膏，老要提醒，時常弄得小臉皴皴的像個小麻臉。

　　然而，小孩畢竟是小孩，儘管長得高些，自理能力強些，但智力發育畢竟還是與年齡持平。兒子在班上年紀最小，成績一直不是太好，雖然自4歲時開始學珠心算，對數字比較敏感，運算速度也快，但對於一些數學邏輯關係總也弄不太明白，倒是喜歡語文閱讀，卻不喜動筆抄寫，成績忽上忽下的，常有老師狀告兒子家作未完成，成績又下滑。已近期末，兒子的家作都是一張張綜合測試卷。有一次我批完兒子的試卷，他一一訂正，唯留下一道應用題遲遲未動手。我耐着性子給他講解，好動的兒子卻時聽時不聽，題目講完了他卻一知半解，我又用圖表形式給他講了一遍，就差沒把答案直接告訴他了，可他還是一臉的無辜，愣在當場。就這樣守着他給他講解，他都聽不進去，可想而知上課是何種狀態，難怪老師時常說他課堂上雖不搗亂卻總分心。我把音量提高了八度，又給他講了一遍，還時不時地提問他，這次他不再分心了，倒是一直瑟縮着肩膀，怯怯地偷瞄我，遲疑不決、小心翼翼地作答，但總算是把這道題給做對了，我們倆都鬆了一口氣。

　　經過這一講解，我發現他對排列算數和乘法與加法的區別有點弄不清，我又指定了一些題目讓他去做，他一看是額外布置的作業，十分不情願，故意從鼻孔粗粗地喘氣，還把文具拍得啪啪響以示抗議。我一看這陣勢真是火了，吼一句：“成績不好，還不努力！你給誰擺臉子呢！”一尺子拍在桌上把尺子摔成兩段，豁口的尺子“嗖”地一下把我的手給劃破了，我等不及去擦拭，只守着他做作業。他一下子愣了神，看到暴怒的我，立馬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幾乎把頭埋在了臂彎里，只敢用眼角偷偷瞥我兩眼，眼淚卻“吧嗒吧嗒”地掉下來，洇濕了試卷，手握着鉛筆，抽泣着遲緩地作答，我只把紙巾遞給他，讓他自己擦掉眼淚再繼續做作業。忽然，正無聲掉淚的兒子被鼻涕淚水給嗆着了，咳嗽着作嘔吐樣，不一會兒，一些混合著食物的粘液就從嘴裡、鼻孔里噴出來，我連忙給他拍背，擦洗，說話的口氣也緩和了很多，告訴他，媽媽不是不愛他，是因為希望他更優秀才對他嚴格要求的。這時，兒子才怯生生地靠過來伏在我肩頭，輕輕哭出聲來。我剛安撫他一會，他就推開我，自己把剩下的幾題做完了，遇上不會寫的字還讓我寫在草稿紙上，他再一筆一劃認真地抄下來。

　　我怔怔地看著兒子那懂事的樣子，竟生出深深的愧疚來：也許他不過是想向自己的媽媽表達一種情緒，撒一會嬌而已，如果我多一點耐心，或者換一種方式，兒子也是能夠接受這多出的幾道題目的，為什麼非要讓自己的暴怒去傷害他幼小的心靈呢？想像着他在學校里可能還要遭受老師的責備和同學的嘲笑，一個初入學堂的孩子該如何應對？而這一切，兒子從沒有在媽媽那裡得到過一絲一毫的寬慰和理解，或者在兒子眼裡，我就是一個總是忙於工作，除了簡短的叮囑就是粗暴的斥責的不稱職的媽媽……一想到這，心裡儘是酸楚和自責。等他做完作業收拾好書包，我主動給兒子洗了腳，帶他上床睡覺。

　　睡在被窩裡，兒子總是喜歡親昵地用手臂環抱住我的脖子，或者用雙手捧着我的臉才能安然入睡。這次，兒子還是習慣性地圈住我的脖子，我面對著兒子，歉疚地想要努力解釋着自己的粗暴行徑，兒子只是靜靜地聽着，嘴角耷拉着，定是回想起那恐怖而委屈的一幕，眼睛里分別有淚光在打轉。可是那番鬼話，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我一時沉默着，正不知該說什麼的時候，忽然，兒子拿他那渾圓而溫暖的小手臂用力抱緊我，說：“媽媽，我原諒你了！”我回抱著兒子，努力不讓他看到自己流下的淚水，心裡卻猶如波濤洶湧，久久不能平靜……

　　我枕在兒子的臂彎，耳邊“嘭嘭”跳動的是他肩膀動脈蓬勃的脈搏，臉上輕輕撲騰着他鼻翼均勻的呼吸，我用手輕輕撫着他的背，此刻，竟是那樣的踏實和安寧。我仔細端詳着這張渾圓而柔韌的臉龐，那筆括而圓潤的鼻子，那柔軟而嬌嫩的小嘴，這再熟悉不過的臉頰此時又是如此陌生，不知道那濃密頎長的睫毛掩映下，他那清澈無邪的瞳仁看到會是怎樣的一個世界？（賀麗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