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生活動人處

　　清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在居所樓前那方小小的垃圾箱邊的喧鬧聲中醒來，內心很有些怨尤。

　　其實，她們近乎爭吵似的喧鬧不為別的，只為能公平地分配好她們自認為是共同撿拾來的垃圾廢品。在她們心中似乎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無論誰早來晚到，那必然是一起分享這個垃圾箱中收揀來的廢品的。如稍有一些分配不均或貌似有所出入，並起爭端，那氣氛不亞於戰勝國瓜分戰利品的味道，勢必論個功過大小。其實，那“百寶箱”每天也並無多少有價值的物品，一人拾取亦是綽綽有餘，更何況三人，因而收入可想而知。

　　當時只是不明白她們為何還如此執拗，共同守着這方小小的垃圾箱不棄不離。在我看來，既浪費時間又平添了不少無端的爭執，何苦來着。後來才慢慢明白，或許她們並非為拾荒而來，只不過是為完成她們一天生活中的某個細節而已，收穫菲薄是無關緊要的。每次見她們旁若無人地把挑揀來的物品分門別類又明明白白地在地上擺放一起，然後你一點我一點分配的時候，感動隨之而生。我感動於她們的執着和率真。

　　生活缺乏感動，便是少了細節。注重細節的人，才懂得什麼是生活；注重細節的人，才明白如何去生活；注重細節的人，更懂得快然自足於自己的生活。

　　也是一對貧賤夫妻，沒有任何工作，也沒有正式的生活來源，年歲已老，只靠拾荒度日。就連棲身之所也是游擊式的，可他們並未對自己的生活埋怨過，厭棄過。時常見着他們騎着一輛破舊的雙輪自行車悠然進出，丈夫每每坐正車座悉心而吃力地踏着車，為妻的卻橫着雙腿側身搭坐在自行車的前樑上，兩手握住方向架，雙目直視前方，那神情彷彿驕傲的公主。很讓人想起八十年代熱戀中的男青年騎自行車帶自己心愛的戀人的情景，叫人稱羨，根本看不出他們是一對苦苦度日的拾荒夫婦。車的方向架上還支着一把也不知是從哪裡撿拾而來的舊遮陽傘，為他們支起一片天空，勉強遮陽擋雨，冷暖依舊。

　　長期的生活往往釀就一個人的習慣，而滋養這些習慣的也許就是生活中的種種細節。不管平庸，無論偉大，人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習性。富也好窮也罷，拼着一生的精力，耗費一世的光陰，踐行着自己的那種生活，無怨無尤。這就是真實，無一絲矯情；這就是感動，沒一點牽強。我想，那種大刀闊斧般，追名逐利式的生活，給人給己又能帶來多少感動呢。生活是一個過程，細節就是其中最精彩的片段。如果把生活比作人生旅途，那麼細節便是這旅途上最亮麗的風景。細節點亮人生，細節滋潤生活。

　　輕輕撩開歷史的帷幔，多少生活在細節的點綴下何其生動，何等感人。“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是細節，慈愛而細心的母親，在兒子即將遠行之時，首先考慮到的不是自己別後孤單的生活，反而擔心的是遠行的遊子離家后無人關愛，悉心地縫補遊子的衣裳，把殷殷的愛默默注入那一針一線里。“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是細節，顛沛流離的生活，怎會不叫人頓生思情。有此細節，即便離家千里萬里，孤寂冷落也會蕩然無存。“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也是細節，而且是一種大愛無我的細節，自己的處境如何艱難，生活如何窘困拋卻不論，而致使自己心驚、淚濺的卻是國家的安危，百姓的疾苦，這是何等的動人心魄，感人至深。有靈有肉有意識並感情豐富的人，在紛紜的生活中製造那麼些細節是必然而必要的。

　　生活不能沒有細節，不只是人，其實其它許多生物，在它們生命的軌跡上也閃耀着人性的光華。花草不言，卻用別樣的細節點染生活：花兒以其燦爛的笑靨回報陽光，草兒以它頑強的生命回饋春風。禽畜無語，也用細節演繹生活的精彩。屢屢見着危險來襲，本就力量弱小的雞媽媽卻怒張着柔軟的雞毛和並不強勁的翅膀庇護小雞的情行，令我感動不已。還有什麼親情能與之相匹，還有什麼愛比之驚心動魄。飛鳥走獸也不乏動人的細節。月鳥巢南枝，胡馬依北風，狐死而首丘，這些本就毫無意識的行為卻令人深有感觸。烏鴉反哺，羊兒跪乳之細節更是讓不少人自愧不如。還有不少的狗兒牛兒，與主人相依為命的感人細節，更叫人唏噓不已。我們常常自詡為地球生物圈中最高級的情感動物，卻在生活中忽視了極為鮮活而感人的細節。

　　生活離不開大愛，但絕不能缺失那些極易被忽視的小愛。小小的浪花詩意一片大海，可以說沒有細節性的小愛就無以成就大愛。尊老愛幼，無需轟轟烈烈，往往是細微之處見真情。拉一把攙一下並不比抱在懷裡含在口裡少卻幾許真愛。相親相愛不一定就得山盟海誓、朝朝暮暮，常常是一次牽手一聲問候卻更顯情柔。

　　紅顏一春樹，流年一擲梭，人生苦短，何必苦度時光。有限的時光彌足珍貴，更應當賦予它生動的情境。我們在感動於別人的感動時，更應該賦予生活更多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