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開花的樹

　　襄陽的五月末梢，花事似乎漸近沉寂。

　　其實不是沒有花，只是沒那麼嬌，那麼艷，那麼嫩，那麼鮮。最近，鼓樓附近的夾竹桃就開得很猖狂。一樹一樹的，紅彤彤的。熱烈似火。太陽一烤，濃烈香味，熏得人血脈噴張。

　　同是一條路，三月春風拂面，玉蘭花開，垂柳發芽時，至少還有駐足驚嘆，而眼下一樹樹火一樣燃燒的花朵，卻少有人把她們當成花朵。

　　玉蘭花開時也很霸道，碩大飽滿，但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燃着冷冷的爝焰，睥睨眾生。眾生不能至，但心神往之。

　　櫻花開時也是席捲一切，有如愛情的極喜與極悲。盛開時浪漫如輕雲，人皆仰之，飄落時哀傷如星雨，人皆惜之。

　　牡丹也霸氣，花比葉子還大，一朵一朵頂在頭上。儘管她們是花中之王，但她們知道謙卑地葡蔔於地，在三月和風中接受人們的頂禮膜拜。

　　襄陽的市花紫薇也不是開在和風中的花朵，在盛夏的熾熱中盛放，一條枝便是一束花，花在枝的末端，開得差不多時，便恰到好處的下垂，極其低眉順眼，像狂風驟雨中的賢內助，理性，嬌羞，謙卑，楚楚動人，柔如無骨，安撫着人們躁動的靈魂。

　　石榴開時，更是火熱。那火一樣的正宗的紅，有如理想盅惑着世人，令人稱奇的是她的葉，那如翡翠欲滴的綠，好像少女一樣不諳風雨，再也沒如此的乾淨的紅配綠了。

　　而眼下，路邊，一棵棵茂盛的熱烈的開着花的夾竹桃。。卻沒有人把她們當成花兒來看……

　　她們開得太強悍了。

　　強悍不可怕，可怕的是還那麼熱情。

　　熱情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們一點兒也不低調。

　　不會低頭也罷，她們也沒有格調。不知道花就是花，不要和葉子擠過來擠過去。而她們擠在葉子中，也不知道把脖子再伸長一點。一點兒花架子也沒有。蓬頭垢面，在塵埃，鼻子眼睛分不清，不修邊幅，唉。

　　前段時間路旁月季開時，就很有架勢。身配厲器，一朵朵從葉子中老早的就探出頭來，大聲喊着，讓路，讓路，我要出去，我要開花了，有如一個幾代單傳，要臨盆的女子。嬌而霸。

　　是一般的綠化樹的話，叫你這麼出頭，早就被殺了頭去。

　　不過，好在她們深諳美麗潛規則，嬌小，矜持，被縱容。

　　很久前，我去過一個南方的小島，那時滿院牆上爬滿了三角梅，柔美，優雅，自然的攀附在牆頭，不知道是她裝點了牆，還是她利用了牆。相得益彰。就像權色相依。

　　她們也是深諳美麗潛規則的，示弱，攀附，被憐愛。

　　而眼下，路旁怒放的夾竹桃，不知天高地厚，不管天有多熱，也不管人們心裡受不受得了，她既學不會低頭，也學不會依附，也不具備格調，我行我素，搞得人血脈噴張。。所以她們儘管也肩負着行道樹的使命，頭頂着灰塵，怒放着花朵，但淹沒在人群中，凋零在人們的眼皮下，也沒有人正眼抬頭。

　　是啊，

　　要麼是一棵樹，綠蔭如蓋，厚重如山，沉穩得叫人依賴。

　　要麼是一朵花，柔弱無骨，風情萬種，輕盈得叫人神往。

　　而眼下這一棵棵開花的夾竹桃，卻這樣花非花，樹非樹的，沒有性別，辛苦恣睢的沉重的活着，真不叫人待見。

　　不招人喜歡。

　　不招人喜歡。

　　不招人喜歡。

　　卻讓人淚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