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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趙明坤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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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趙明坤老師

  蒿草蘭夢

  在一本舊筆記里忽然看到這樣一首題為《鞏府賞杏花》的詩:

  小橋流水景色新,庭院亮麗滿樹春。

  雪擁玉蕊飄香遠,艷陽融融醉客心。

  正苦於想不起來這是誰寫的詩,又看到下面這首《江北水城——高唐》:

  皇殿村前紫陌西,水泊浩渺環翠堤。

  美譽江北小水城,五湖連珠名不虛。

  一下子想起了這是趙明坤老師寫的詩。“皇殿村前紫陌西”這句詩我記得最牢,我曾經跟趙老師說過“這句最有詩味”。

  趙老師是劉保和老師的中學老師,劉老師是我的易學老師,論輩分趙老也算得上是師爺了。當然儘管我們沒有這樣嚴格論輩分,在我的心裡也早把他老人家看成了自己的父輩。趙師母在世的時候也把我當成女兒看待,師母很疼我,家裡做什麼好吃的常常給我送來,也常偷偷鼓勵我“學藝不如偷藝”,教我多學一些細節,教我學“方”不如學“法”等等,對我教益匪淺。那些年我和劉老師是趙老師家的常客,那時他們老兩口住的是女兒家的樓,同住還有他的小兒子一家三口,他住的房間就很小,所以他稱自己的小屋是兼卧室、書房於一廬,謔稱“窩廬”。我認識趙老的時候他就已經退休幾年了,近70歲的人,思維格外敏捷,談吐詼諧幽默。但談論起“文革”時事時就像換了一個人,特別充滿情緒,語言犀利。那時我們就做他的聽眾,一任他的發泄。

  舉兩個他幽默時的小例子:有一次在他家,在座的還有兩位他的老友,其中一位力勸趙老再找個老伴,趙老堅決不找,他說我一個人過的好好的找什麼老伴啊。那位老友說,你每天從外邊玩夠了回來有人給燒好開水進門就喝,多好。趙老說那我一個人燒了水可是沒人跟我搶着喝呢。逗得我們大笑。他的那些老友里有個退休的老師,凈念白字,總把“游弋”念成“游戈”,趙老說他真難為你教了這一輩子書,你游你哥一輩子也沒游一回你弟。趙老的幽默是隨性的,總能逗得身邊的人笑聲不斷。還有,趙老師說他不會使用手機,小孩們給他扔家一個手機,那手機一響,他嚇得連看也不敢看。那詼諧的話語逗得我們大笑不止。

  趙老常寫些古體詩,總是將打印稿分成兩份分別送給劉老師和我。我們常鼓勵他寫得很好,讓他投給報社,他總是不以為然。架不住我們總是鼓動,他就投給了聊城的一家報紙,果然就非同小可,那家報紙的編輯總找他寫。後來被高唐縣委的宣傳部門知道了,也開始找他給寫一些東西,這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再後來他被聘為縣文史員連續得到縣政府的表彰,常邀請他來參加一些會議,他卻不願意了,他說:“我喜歡自由自在的寫,不要給我任務,不要老打擾我的正常生活。”可見其耿直迂腐。

  趙老師的耿直性格在所有認識他的人當中是出名的,他說話直率,看不慣的事就要說,並且情緒激昂,他寫的詩大部分內容都是針砭時弊的,他把自己一生的真性都賦予在詩文里。然而我對於這樣的詩並不感興趣,我還是比較喜歡他寫的花草之類的詩,讀着溫婉。像《春野》:

  春綠郊甸野雀鳴,青豆小果初長成。

  落英隨風擁香冢,疑是殘雪未消融。

  《古槐》

  粗壯連圍高入雲,遮天蔽日蔭四鄰。

  幾番觀瞻問長者,確知年齡無一人。

  《院景》

  番瓜茁壯秧蔓長,蒼鬱蔥蘢蠟花黃。

  翠葉綿綿涌碧波,一如清風盪荷塘……

  這些詩都是趙老回到鄉下的家以後寫的,趙老師筆勤,腿也勤,每天都能騎自行車走幾十里的路,在他的固河老家附近,方圓幾十里的離退休老人都成了他的文朋詩友,或者說他和他的家成了那些離退休老友們的中心。他還與鄰縣的詩歌愛好者們組織了一個很活躍的詩社呢,每有新詩就互相傳閱,這樣的活動無疑給老人獨處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情趣。有人說,文學能延伸和擴展生命。趙老寫下大量的優美詩歌與很有分量的雜文,他參與編撰的《高唐文史資料》都註定會芬芳流遠,再看趙老的敏捷思維和健壯的身體,我相信這是因為他的心裡承載着詩意的力量。

  趙老師回到鄉下后,我與劉保和老師、高家興老師一起去看過他幾次,趙老師的院子很大很方正,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樹,夏天的時候柿子樹滿枝頭蓬勃着油綠的葉子,一直沒看到果實。有一個牆角爬滿凌霄花火紅的小喇叭,還有一面牆的牆根下長着高高的幾大棵薔薇花,院子的一半種着各種蔬菜,碧綠碧綠的……紅喇叭、粉色薔薇花,襯着碧綠的菜畦,讓我想到他屋裡牆上不知掛了多少年的那首古詩的味道:

  綠樹蔭濃夏日長,樓台倒影映池塘。

  水晶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我們很羨慕趙老過着這樣悠閑而自得的日子。難怪他的兒女們要接他去城裡他都一再拒絕呢。每次聽說我們要來,趙老師都會準備一上午,他知道他的學生劉老師喜歡吃肉,每次都會煮一碗肥肥的大肉,他總愛這樣說劉老師:“這孩子從小就愛吃個肉啥的”,那口氣的親切我知道是來自師生間幾十年的相識與交往,其實劉老師也只比趙老師小十多歲。劉老師對趙老師的尊重也一如父輩。在趙老師家吃飯的時候,說話最多的總是趙老師,劉老師總是恭恭敬敬的聽着,不時符合著老師的感嘆。有時我想,人都是需要表達的,尤其文人,古代文人常常相聚在一起就是為了清談,現代文人也竟搞些沙龍,其目的都是需要相互做聽眾來聽相互的表達。比起劉老師,我做學生也許太率性實誠,我常常有了些文學想法就去找劉老師哇哇說,劉老師也總是符合著理解着縱容着聽着,我可能從沒想到顧及他的感受。

  趙老師也總是很尊重學生,他輕易不問劉老師任何專業話題。也不給學生找麻煩,有時他的侄子們有事要找劉老師,去問他保和哥的電話,他從不願意告訴。師母在世時一直病,劉老師本身是中醫,也是從小被師母看着長大的,師母信任他,喜歡找他看病,時間長了不見面,師母就好給劉老師打個電話絮叨絮叨病情,讓趙老知道了准埋怨她,“沒事的時候別總打擾小孩兒們”。因此每次師母打來電話后都要叮囑說:“別讓你趙老師知道哦”。就在師母去世前幾天,正好劉老師要去韓國,動身之際忽然接到師母的電話,她說沒什麼事只是想打個電話。誰曾想這次電話卻成了永訣。劉老師說這就是近人之間冥冥中的超感吧。

  有一次,趙老說他實在弄不懂“三陽開泰”是什麼意思,說問過那些在大學里教文學的同學都沒得到滿意的解答。劉老師就很謙卑地給趙老畫了“泰”卦,一爻一爻給趙老師講解,趙老師聽懂了,他那天說了一句令劉老師備受鼓勵的話:“還是我的學生啊,我就知道你做的學問是紮實的。”

  還有一次,趙老師在街上看到有擺地攤算命的,地上擺着一堆卡片,那上面寫着百家姓,算命者神乎其神地說量量求命者的胳臂和手掌就知道他姓什麼。我和劉老師都笑着告訴趙老,什麼也不用量我們也知道他姓什麼。然後我們告訴趙老,這也是周易64卦的計算方法,很簡單地給他操作了一回,他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卻更加寬慰他的學生沒有利用這種方法去騙人。

  自從趙老回到鄉下,我們見面的機會少了,一年去看他兩次,都是匆匆忙忙的,一頓飯的功夫總有敘說不盡的話題,每次從他家裡出來,他都要目送我們的車遠去消失了蹤影,才姍姍地迴轉,想着他邁着孤寂的腳步,心裡總是酸酸的。

  今年正月十九那天和劉老師、楊老闆去了固河看趙老師。是晚上去的,因為白天的時間太忙。趙老師看到我們非常高興,他準備了半下午,還埋怨劉老師給他打電話太晚,有些肉食沒時間化凍。我們在那吃的晚飯,趙老師把最好的酒拿出來,騰了一大碗他自己熏蒸的肉。

  我們有很長時間沒去看他了,他說他知道我們不去就一定是很忙。他說他不挂念保和(劉老師),而是很挂念我,擔心我的身體和生意。我心裡充滿了暖暖的感激。我告訴趙老我買房子了,雖然樓的面積很小。趙老師非常高興,他說:“只要孩子回來有住處就行,總算有個窩了。這我就放心了。”

  我們在他那裡暢談了一晚上,看快到十點了,怕路上霧大影響開車,只得告別了。趙老師像以往我們走時一樣顯出戀戀不捨的情緒。

  趙老的女兒琴住在城裡,她常常在休息的時候來看我,我不與趙老聯繫的時候就只能從琴這裡了解他的消息了。琴說,過完年家裡剩了很多食物,我怕爸自己吃不了放壞了,提議他給兒子們分分,可是我爸說:“還有小孩們沒來呢,誰也不能動。”都知道他說的小孩們就是劉老師和我。

  知道趙老一直很健康,一直悠閑地種園、寫詩、會老友,我心裡就特別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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