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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在青天水在瓶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小景

  本質上只牽連兩個人的掌故,竟可以繁衍出朝野顯隱、僧俗文武、出世入世、起承轉 合的非線性情趣,隨興一組都能夠接近宇宙的雲霓虹霞。

  津市錯落於武陵山滑入洞庭湖盆地的臍帶。山水相連攜手孟姜和囊螢夜讀的傳奇,名動湘西北而見證了“江南明珠”的傳世榮耀。時光倒溯來到大唐滄桑之後的會昌年間,那時候這塊丘陵擁簇着雅緻的青山綠水,更呵護一方山寺,悉心傳承着禪那的寬宏善念。彼時山叫葯山,水叫澧水,寺名慈雲,而點燃山水禪院靈魂的是一位僧人,謚號“弘道大師”的韓惟儼。

  漢傳禪宗源於釋尊拈花、迦葉微笑的初華。梁武帝大通年間,時任南海刺史的肖昂向肖衍陛下表薦了一名特異的老外。老外來自天竺印度,尊名菩提達摩,攜帶大乘佛法闖入了崇佛的國度和年代。然而金陵緣薄,一葦渡江何處去,九年面壁待人來。北魏洛陽嵩山少林寺明心見性、開花結果,經慧可、僧璨、道信、弘忍、慧能傳揚,一花五葉、蔚然大觀。

  葯山禪師師從石頭希遷,又參拜過馬祖道一,兩位師尊都是禪門響噹噹的人物。希遷開創石頭宗,道一光大洪州禪,是六祖曹溪座下的兩支正宗流派。“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葯山挾兩家之長自然風華絕代,澧州弘法如皓月臨空,眾生敬仰,也吸引了一位聲名顯赫的地方軍政首腦——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翱。

  這位軍區司令級別的人物,是韓愈的學生,也是韓的侄女婿。其遠祖李懸建立過西涼政權,十世祖李沖乃北魏名臣,家世高耀但入唐即已式微。我一直頑固地認定艱難曲折其實是人生的財富,家道的衰落讓李翱沒有錦裘玉食的偷懶條件,促使其“勤於儒學,博雅好古”,終成一代文學家、思想家。

  李翱和葯山禪師的聯繫實在出人意表,因為他肱骨間尊儒排佛。排斥僧佛的根源應該追溯到文起八代之衰的韓愈韓昌黎身上。韓愈比李翱大5歲,二人關係介於朋友、師生之間,在政治觀點、學術思想上因為後者的仰慕追隨烙下師承印記。韓愈時代的唐憲宗迷信佛法,打聽到法門寺里有一座寶塔供奉着一節據說是釋迦牟尼佛留下來的指骨,特地派了三十人的隊伍持香花把佛骨舍利隆重地迎接到長安放在皇宮裡供奉。韓愈向來不信佛,他對這樣鋪張浪費來迎接佛骨很不滿意,就給老頭子上了一道奏章《諫迎佛骨表》,勸諫不要干這種迷信的傻事,而且還說歷史上凡是信佛的王朝壽命都不長。唐憲宗收到這個奏章當然要龍顏大怒非把他處死不可,多虧宰相裴度極力周旋。韓腦袋保住了,但也“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地貶到廣東潮州了。

  和韓愈一樣,李翱自覺地站在佛教的對立面,弄過《去佛齋》認為“佛法害人,勝於揚墨”,反對興造寺觀指出“土木鋼鐵,周於四海,殘害生人,為逋逃之藪澤”。可是李翱的排佛不像韓愈那麼堅決,他反對的是佛教的形式而非佛學理論。相反李翱與禪僧交流廣泛,尤其和葯山惟儼過往頻繁,就此憬悟得道、頓了本心。李的哲學著作《復性書》儒表佛里,從佛學里汲取營養來滋潤自己的心性學說,表面的矜持掩藏了私下的脈脈秋波,難怪韓愈看了驚呼他棄儒奔禪:“吾道萎遲,翱且逃矣。”

  葯山美麗的全稱曰芍藥山。閉上眼我們可以舒活一會心性,臆想初夏南風習習,滿山遍野的芍藥花開彷彿緋紅的雲霞剎那嫣紅在每一寸迴風的肺腑心尖。62歲的高僧和48歲的節度史就在無暇的禪定中如火如霞般燃燒,高高山頂坐,深深海底行。圓融無礙的心皈依嫵媚的雲水,不着聲色地孵開了一個清澈透明的色空感動。之後,節度史解甲歸田。

  自古名山僧佔多,統一在天人合一模板里是名山的幸福抑或僧的幸福呢?我想應該傾向前者。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高僧潤物無聲的經營造化了一方山水,雲在青天水在瓶。

  宗教在歷代屬於絕對的顯學,影響力無可匹敵,不少農民起義也見機以神的名義出手洗牌。漢末張角兄弟的太平道,北宋梁山的石碣天書,元末韓山童劉福通的彌勒教白蓮教,太平天國的拜上帝會,義和團的白蓮教背景,皆然。生命越是夾縫裡不可重現的神跡,因此而生成的孤獨寂寥感作為與生俱來的基因,越是需要靈魂上的稻草。這個時候神從心魔里應運而出:來,肩膀借你靠。從此神就在複雜的利益集團簇擁下,浩浩蕩蕩走出一路的玄色文化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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