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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濱白癜風的影子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得得9

  對於她,我只有淺淺的印象,但是又有很深的記憶,因為覺得她很矛盾,她活得既輕飄又沉重。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麥克的太太。我覺得我了解她的內心,又覺得也不能完全了解。我離開賓州那個小鎮已經有十年多了,在每個人都很忙碌的生活里,彼此的聯繫由多到少,直到最後完全沒有。但我還是常常會在一個人的時候,在晚涼的風裡偶爾想起她,心裡琢磨做一個貞靜順無我的女人究竟好不好?在人短短的一生里,究竟應該怎樣做選擇才能活的更豐富快樂一點?第一代移民的生活狀態里,她應該代表一種類型,很平常的一種生活狀態,你可以解釋為幸福,也可以解釋為沉重,主要看你個人對生活有着怎樣的期待和願望。只是對於麥克太太,你不能無視那種生存狀態的無奈。

  人心與外物,是互相映照的關係,快樂輕鬆的心情容易讓人看到生活歡樂的一面,但是並不說明生活里沒有暗淡無光的另一面,而當你感覺到生活一片黑暗的時候,也不能灰心地否認希望的存在。生活在某個時候是什麼樣子,人心雖然帶給它不同的色彩,但是終究不能改變它的本色。不過我始終相信,生命終究是堅韌的,它像露水中開放的花,永遠都會含着淚水微笑,然後迎接每一個新的早晨。博客地址:http://www.hebbdfyy.com/

  十七年前,麥克不過也就是不到五十的年紀。但那時我年輕,看他就特別老。他的花白頭髮隨風飄動像一層薄薄的煙塵,歲月的煙塵,隔着無數落滿塵埃漸漸遠去的日子,無聲地訴說著生活的不易。麥克是從日本搭船到美來的,他付不起船票,老船長說,你把我的女兒帶到美,我就不收你的船票,於是麥克從海上漂到美,還多了一個妻子。那時麥克也年輕,年輕就敢賭自己的未來。

  麥克人生故事的開篇聽起來浪漫傳奇,可惜浪漫只是一枝花,開開就會敗。麥克的妻子常常說,“我們一點也合不來。”我認識麥克的時候,麥克一到夏天就開着一輛小房車帶着全家四處周遊,現在他是船長,孩子們是水手,而他的太太,則是他沉默的影子。

  與麥克初相遇時的麥克太太,一定鮮艷嬌嫩,是一朵柔的水蓮。因為我在二十年後見到她時,她微笑行禮的方式仍然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徐志摩《薩揚娜拉》裡面的那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只不過滔滔歲月奔流而過,給她的鮮艷蒙上了一層灰。

  麥克太太住在一幢石頭貼面兒的小房子里,半新不舊,靜靜座落在一小片草坪後面,石頭貼面兒配着小小的尖頂,透着童話故事裡的氣息。冬天白雪皚皚的時候,如果房子里亮着燈,顯得尤其馨,是人人都渴望在大風雪中奔回去的家。

  但是,房子裡面並沒有外面看上去那麼誘人。室內有點沉寂暗淡,室內的度和傢具的色調都讓人感到有點冷。冬天的時候,麥克總是在客人來了以後,再把度調上去。客廳里有一套簡單的舊沙發,一個電視一套音響,音箱盒子的貼面一不小心就會被碰下來。有一次麥克放音樂給我們聽,我坐在音箱邊的地上,身子一轉,音箱貼面不知怎麼就落了下來。正要道歉,麥克笑嘻嘻地說,“沒想到吧?”傢具雖然簡單陳舊,孩子們衣着也樸素,可是客廳邊上的另一個房間里,卻當中供放着一架昂貴的三角鋼琴。三個孩子當時最大的十歲,最小的大約五六歲,都在學習樂器。

  麥克一個人掙錢養家,除了做噴漆工正常上班之外,還經營着幾處房產。麥克太太在家料理家務,照顧孩子。白天麥克上班孩子上學的時候,麥克的太太就守着那幢小房子。麥克在日本學的是經濟,精於投資理財,又很節省,經濟上很充裕。不過他唯一捨得花錢的地方,除了房地產投資,就是孩子的教育,是一個典型的東方人。麥克捨得花錢的另一項是吃。如果一起出去玩兒吃飯,麥克總會慷慨地說,“你們點菜,我來付賬。”他的看法很簡單,只有教育和吃飯是真正消費給自己的,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在麥克家閑聊喝酒,有時他會放日本歌舞給我們看。麥克的太太總是謙恭地遞上來酒和切成薄片的火腿,然後退回廚房。麥克從來沒有給我們介紹過他太太的名字,只是簡單的說,“這是我太太。”

  麥克太太不施粉脂,半長的直發束在腦後,眼角是深深淺淺的鄒紋。同她丈夫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垂手站在一邊或者坐在一邊不說話。你若看她恰巧碰上她的目光,她就微微欠欠身子,對你點點頭笑一下。她是她丈夫身邊的一件靜物,永遠呈現一樣的姿態和表情。

  麥克太太的生活被丈夫和孩子們日常起居的種種需求佔得滿滿的,她從早忙到晚,洗衣煮飯,零零碎碎的家事每天重複,就像希臘神話里西西弗斯遭受懲罰時不斷推上山頂又不斷滾落下來的巨石,挑戰一個家庭主婦的忍耐和毅力。這些事誰都要做,它們變得可怕只在於你除了干這些事之外沒有別的地方可以逃避。當年那隻孤零零漂在海上的船,如今變成了一座小房子,麥克太太自從上了船,就一直沒有下來過。船上那些不安和幻想,如今已經消失,剩下的是鄉愁和瑣碎。麥克太太幾乎不講英語,也沒有什麼朋友,她全部的世界就是她的丈夫和孩子。在家裡,她同她的丈夫和孩子講日語,可是孩子們卻用英語回答她。去麥克家做客,男人們在一起聊工作和投資,我就去廚房給麥克太太幫忙。她謙和友好地笑着,很高興有一個人作伴。我們斷續地說話,她用三三兩兩連在一起的英文單詞跟我說她的孩子和日常家務事。我看着她的大眼睛,看見裡面白茫茫的一片孤寂。

  做別人的影子是種什麼樣的感覺?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了那份輕。能否快樂地生活下去,有時不是錢的問題。麥克很能幹,麥克太太的生活不愁錢,可是她的生活局限在那樣一個小房子里,麥克太太並不快樂。人的可憐在於,在自己的家人之外,我們有時需要關注別人也想被別人關注。在妻子母親的自然身份之外,同時也渴望社會的認同。孤獨與人數的多少無關,它是一個人在心裡感到與外界隔絕封閉的可怕感覺。她不止一次地跟我說:“等把孩子們都送進大學,我就要回到日本去。哈爾濱白癜風的影子!”孩子們是不認同日本的,日本在孩子們的心裡,縹緲得如同夢境。第一代移民,父母心裡的故鄉與孩子心裡的故鄉,永遠隔着十萬八千里。

  我總是想,一個人不應該對生活期待的太高,簡單地活着也不一定需要多少錢,可是想要快樂地活着卻是另一回事。能夠按照自己的願望過自己喜歡過的日子,即使錢少一點也是快樂的。麥克太太的生活不算壞,只是她不快樂。她常常會突然昏厥過去,然後又查不出任何生理上的問題,她很抑鬱。她在別人眼裡的圓滿中默默等待,等待孩子們長大,等待重新回到日本。生命無比短暫,等待又如此漫長,她等的花兒都已謝了。哈爾濱白癜風,那些年輕時由海上漂過來的憧憬期望疑惑,在年老的時候已經都有了明白的答案,海霧散去,夕陽緩緩沉墜在遙遠的地平線上,麥克太太只剩下明朗的心愿,重新跨過海洋,回到那個最初啟航的地方去!

  我已經多年沒有麥克太太的消息,我搬過很多次家,我在我自己的快樂與不快樂中掙扎,有時歡快有時憂傷地獨飲着生活這杯酒,心底里老是有一種說不清楚的衝動。我好像經歷了一百歲的滄桑,心裡又有着孩子一樣的單純,我頑固地抗拒精神上的那種衰老,渴望對這世界能夠永遠保持一種單純好奇的心態。哈爾濱白癜風,快樂是一種習慣,我們需要學會培養這種習慣,但是重要的是首先要有一個夢想,哪怕它很平凡。有時跟朋友們閑聊,大家也會提到年老的歸宿,不管承認不承認,第一代移民多數都是不願意認他鄉為故鄉的。我想起我的願望,希望有一天能夠回去,在一所為平民的孩子開辦的學校里教教書或者開一個馨的書店,以書酒會友,將生命里最後的時光單純如嬰兒一樣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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