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是那陳年的酒

　　●丁尚明

　　時至冬至，一場久違的大雪不期而至，霎那間，我棲身的黃河口已是銀裝素裹、玉樹瓊枝，變成了一個晶瑩的世界。

　　和往常一樣，我百無聊賴的坐在暖烘烘的屋子裡，品一杯香茗，漫不經心地瀏覽着網上的八卦貼子、江湖趣文。這時，外邊一陣緊似一陣的風吼聲，攪動了我死水一樣寂靜的心，我煩燥地走到窗前。哦，我被眼前的景緻驚住了：不遠處的屋檐下，整齊地懸挂着一串串冰溜子，那透明的軀體泛着冷光，這不禁使我想起了古時即將出征的士兵，又想起了士兵手握的長矛利戟。抬眼望，灰濛的天空中瀰漫著雪花，那一朵朵油紙傘似的雪花，在天空中肆意地飛揚狂舞，她們忽兒嘻戲追逐，又忽兒摟抱偎依……宛如頑皮的少年在耍鬧，又好像熱戀的情人在親吻！她們似乎忘記了什麼是寒泠什麼是疲勞，只是盡情地享受着屬於自己的短暫幸福時光！

　　“賣酒了，賣酒了，純正的高粱酒，勁大好喝不醉人！”一陣不慍不火的吆喝聲把我從美妙的臆想中喚醒。我循聲望去，只見積雪覆蓋的小道上，一個老漢正佝僂着身子推着三輪車吃力地踽踽前行。三輪車上已堆起厚厚的積雪，細心才能辨認出那幾個酒罈子的輪廓。老漢已是一個十足的雪人兒，他從頭到腳全被厚厚的積雪裹住，只有他膝下和胳肘處時隱時現的淡綠，才看得出他穿的是一件破舊的軍大衣。

　　“這麼大把年紀了，何必非在這大雪天里賣酒？”對面的老漢使我心犯嘀咕！不知是憐憫還是好奇，我竟不由自主地推門出去。只走幾步，我的後背就嗖嗖發涼，臉頰針扎般生疼，眼睛也被飛旋的雪花眯住了。我渾身打戰，不由使勁地裹了裹身上的毛大衣，旋風般來到老漢跟前。老漢告訴我，他姓陳，是本地人，今年62歲了。他家裡有一個久病卧床的老伴，唯一的閨女出嫁外地。

　　見我對他這大雪天出來賣酒有些疑惑，老漢解釋說，這沒什麼，天再孬也得出來，不賣酒就少了一天的收入，沒了收入就沒錢給老伴抓藥治病，一日三餐就沒了保障。趁自己還能蹅得動走得動，多掙一分是一分！老漢稍一停頓接著說，其實冷雪天酒更好賣，一是在家的人比平日多，一是這酒性子烈天越冷喜酒的人越喜歡喝。苦點累點俺才不在乎，只要能賣動酒就成！老漢跺跺腳抖抖身哈口熱氣使勁地搓着雙手。老漢的話似一股熱流湧進我的心扉，我感覺周身溫暖；老漢的話又是一柄長劍，戳的我誠惶誠恐。我細細端詳着他：那皺紋密布的臉頰有些紫青，花白的眉毛掛着水珠，亂糟糟的胡碴間裂着缺了顆門牙的大嘴……老漢向我投來乞求的目光，一個勁地沖我憨笑。我讀懂了他的的心思，我的心頭悠地掠過一絲悲涼和酸楚，眼裡有一股溫熱在涌動……

　　“我買10斤酒，給我打10斤酒。”我話音未落，伴着一聲“好來”的吆喝聲，老漢已嫻熟地把打好的一塑料桶酒遞到我手裡。老漢接過錢，推起三輪車又邊走邊吆喝起來。我佇立在那裡，似乎忘記了風吹雪打，我反覆咀嚼着老漢的話，目不轉睛地望着老漢漸漸遠去的背影……

　　是呀，“苦點累點俺不在乎，只要能賣動酒就成！”老漢說的對。其實，苦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只有經歷過苦難的人，人生才會更精彩，只有擁有苦難的人，才會懂得更珍惜！拿破崙不是也說“人是從苦難中滋長起來的。唯有樂觀奮鬥，才能不斷茁壯，反之則易埋沒，默默終生。”思忖間，我走進家門，迫不及待地倒了一杯仰脖而進。哦，那酒好濃好烈勁好大，眨眼間我竟有些暈乎了！我在想，其實，苦難就是那陳年的酒，在時空的窖藏里，年代越久遠，留給我們的記憶越是綿軟酥甜、回味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