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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情味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小景

  年味·情味

  寧遠致逸

  過年越來越近,村寨里又響起喜慶的種種年響。閑置了一年的舂粑粑的機器一天到晚轟鳴起來,彷彿閃現了迎春的霹靂聲。早晨或夜晚全家圍着火紅的爐火烤粑粑,則是奏起迎春舒緩抒情的歌吟,糯米粑粑原本扁平一塊的,隨着火溫慢慢地圓鼓鼓漲起來,有時又撲哧一聲豁了嘴,隨後如哭鬧夠了的嬰孩,乖乖地慵懶地蜷縮着身體,發出香甜的輕鼾,惹人愛戀,口水難禁。烤熟了粑粑蘸醬或是沾蜂蜜,熱烘烘香噴噴甜滋滋鬧騰騰的味道百轉千回,年年吃,年年滋味無窮。所以,年年過年年年過,粑粑一如既往地舂,父母口口聲聲,哪一年吃粑粑的記憶會是一模一樣的呢?吃恬淡素凈的粑粑節奏舒緩低沉,那麼吃香酥油大的殺豬飯則是過年前雲端上高奏的嗩吶聲聲了。

  也許閉門宅居太久,聽到朋友相約,去竹園吃殺豬飯,想到將去艱難的探訪,有一個場景緩衝一下,也是好事,就武裝起來,出發了。

  近地情更怯,越想儘快去探看,越是害怕恐懼,最終佔了上風的是去朋友處,晾涼一下浮沉不定受煎熬的心。還好,就在必經路途的點上,院子里堂屋上,人們正吃得熱火朝天,我的貿然插入,就像丟了個石子進溪流,但不影響水流的歡喧奔流。人們講着記憶深刻的趣事,打聽着親人們的種種近況,豐盛的飯桌間,關愛、勸慰,藉助熱辣辣的事,發射、感應接受,猶如置身於芳香氤氳的大花園,我中有你,你中有我,那是血脈相融心靈相通的心靈感應場,人們或許有各自的表達方式,但是精神的土壤深處,根與根是相連的。我深深感受到這種關愛的溫度與深度,就如一盤萵苣涼拌木耳,或者一湯盆的骨頭煮蓮藕,表面平淡無奇,實則健胃養身,親人之間和諧融洽的聚餐,其背後 的延伸出來的意義,對浮沉的心靈來說,是多大的提升與靜化呀。

  終於,我去探看了,老地點上小心詢問那個熟悉的陌生人,很寡淡的說了,真的是“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心空落落的,人如片秋葉在灰塵里翻飛,想起不能夠就此遁走,於是重新回到朋友處,中午,又去看了朋友的四姐,還沒心沒肺的湊合著當壚笑春風,煎酥肉,買米線,大家興緻勃勃的東家長西家短的理了一些人生的實際經驗,總結了一條活命真經:臉皮要厚,心腸要軟,精神要韌,心地要寬。朋友的二姐在打着胰島素,視力很受病痛的牽累,朋友的四姐,病痛讓她走路都搖搖晃晃,但她依舊笑語盈盈的說她的小賣鋪的收入,說她養的雞的種種讓人樂觀堅毅的話題,臨走,特意叮囑哪只雞送給哪家,塑料桶與鐵鍋送給二嬸家。真令人百感交集,活着不容易,但經常把生存的浮沫撇去,保持生命的清澈本色的底液的,時日也不覺着陰暗晦澀的了。

  晚上哥嫂多次電話催問,明天回家吃殺豬飯,在外地讀書的侄女們都回來了。這夜,又做了個騰雲駕霧的夢,夢見齊聚一堂,圍火烤酥肉吃,還猜謎語,回答不出的喝涼水,我榆木腦袋一竅不開,涼水灌滿肚皮,正憋得難受要逃,一陣電話聲聲催逼,揉着酥鬆的睡眼,三嫂又來問,出發了沒有?

  老家的殺豬飯是三個嫂嫂的手藝,以燉煮小炒為主,吃飯時,互相打趣青蒜炒肉的雞精放還是不放好,三鮮湯的成色怎樣做最誘人,水腌酸辣蘿蔔片的厚薄與口感等,小孩吃的嗨赤嗨赤額頭冒汗,筷子往往不約而同往同一個大碗去搶着吃,令人莞爾。在院子中這棵大春樹下,舉辦過多少年的殺豬飯啊,早些年,用草席當桌子,前後左右,簡陋的酒席遍地開花,可如今,家事繁複,僅只區區三四桌了,雖然家裡開枝散葉不少。

  就在今天,朋友邀約去西二吃殺豬飯,又有車去,於是幾個談笑着寫作文的趣事出發了。大家都是語文老師,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學生的感受力太遲鈍,表達力淺陋得難以為繼。一個學生口述母親對自己的關愛把其他的學生講哭了幾個,但寫下來就變成了四句話,考試得當了鴨司令,怕媽媽罵,但媽媽說你下次考好就行,我很愛媽媽。眾人大笑,起承轉合,對孩子來說百思難解。因為自小就是接受,很少施與,這不是難煞人嗎

  到了滿布核桃樹的小山村裡,山腰上空飄逸着烹煮豬肉的各種香味。

  圍桌而坐的大人孩子,很樸實羞澀的看我們一眼,又很含羞的低頭吃飯,朋友的公公婆婆,忙前跑后,兩人都很衰老,而且腿腳都不靈便,讓他們坐住不動,他們又去搬飲料,菜肴很豐盛,這在山區,真正讓人驚異。朋友俏皮地說,俺們民族就是省酒待客,就是自家嘴裡困出只鳥來,也要把最好的留給客人。真不是吹的,那大碗里的大塊的豬肉就是明證,厚實的,油汪汪的,香噴噴的煮豬肉,全瘦的,純肥的,帶皮的,熱熱鬧鬧的擠在海碗里,不一會就底朝天,一朋友小聲說,太丟臉了,縣城的人把人家山區的敦子肉吃個精光。但不知何時,老主人蹣跚着又添了一碗敦子肉來,讓你老人家勞累了。老人拘謹的說,我算什麼老人,我丈母娘面前,誰能夠說自己老呢?

  朋友說這個丈母娘今年97歲了,住在彌勒寺下面一個山村裡。與舅舅兩個人一起生活。八年前她還能夠去山上放牛。眾人忘記了咀嚼,張大嘴巴,瞪圓眼睛。大家都一樣的心裡,都希望看到這個高壽的老人。

  到了晚上,我們從山間遊逛回來,看到一個七十多的老人背着一個滿頭銀髮的瘦小女老人從陡峭的兩石間的台階上下來,朋友忙站起來去把草墩擺好,然後小心翼翼把她攙扶好半倚半坐,朋友告訴我,這個忙着添飯端水的就是舅舅,這個瘦小佝僂的女老人就是中午說過的丈母娘。老人就如一棵壁立千仞笑閱人間盛衰的盤虯卧龍的青松,身彎剔屈,身姿沉穩,眼神似海。

  朋友的舅舅在以前考取過上海醫科大學,後來家境貧窮就輟學回家奉養家庭,他的同學多半在上海昆明。看到他大口的吞咽飯菜,但眼睛隨時盯着自己老母親的情況,一會去喂水,一會去抹背,一會又去問不要喝一點南瓜湯。哦,中午我就看見老人坐在山坡上的房子前面,默默看着自己的兒子在屋裡酥酥肉,真是母子情深啊。稍後,舅舅背上姐姐家送的肉,姐弟倆攙扶着老母親慢慢走下山坡,去路上等車。我們剛剛下坡,又看到七十多歲的舅舅敏捷的跑向屋子,原來是跑回去拎草墩給母親坐。

  坐在車上,舅舅站在自己母親旁邊,自己猶如保險柜保護着衰老的母親,即便自己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人。車上的乘客從朋友嘴裡得知老人的高壽,全都訝異,嘆息。下了車,朋友幽幽的說,舅舅會醫治一些病,家境不算壞,但就是一輩子獨身,與母親過到現在。

  事實的真相很沉重,就如聽聞新聞說發掘了樓蘭美女但畫面上看到了卻是白骨森森的骷髏一樣,對獵奇心理是個致命的回擊。但當腦子敞開想象的翅膀,你或許可以細細品味:草長鶯飛,佳人徜徉其間,她浪漫的愛戀,但環境風沙肆掠,變亂一起,紅顏薄命,香消玉殞。對於舅舅的故事,艱澀的風霜外殼覆蓋下,依舊是汩汩流淌的潤物無聲的親情擔當的溪流。其靈魂依舊鮮艷嬌嫩。不像現在,我們有太多的選擇,但往往目迷五色,急促蒼白的忙碌奔走,把自己的親情匯聚的時光任意的拋灑浪費。

  媽媽反反覆復的念叨,粑粑是年年要舂的,豬是年年要殺的,過年過個啥,不就聚攏這口情味嗎?今年對媽媽這番話,感受尤其深切。

  2013.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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