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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微紫穿越時光的滄桑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pp958

  一抹微紫穿越時光的滄桑每當日光西斜,金色的光環瀑布般地落在外婆家綠意盎然的庭院時,牆邊那棵巨大筆直挺拔的苦楝樹,便罩上了一層耀眼的色彩,像一團燃燒的綠火焰,我常常爬在把若大庭院一分為二低矮的土牆上,發傻發獃地對着它看,直到天色黯淡,火光熄滅。

  那年我五歲,好些人說我呆,只有外婆疼我,親我,愛我,每晚摟着我躺在她的身邊,唱着古老的民歌,或哼着她自編的歌謠。這時我真盼着自己快點長大,能像外婆說得那樣會識文斷字,把她唱的歌記下來。

  苦楝樹開花時節,是我極快樂的日子。那一樹紫微微的繁花,和那細小精美的葉子卻吸引不住蜂蝶,偶爾有一隻彩色的鳥兒飛來,在枝頭啁啾幾聲便又飛去了。前院的幾棵老棗樹和兩棵石榴樹,每日里總有蜜蜂和他們糾葛不清,響着我聽不懂的嗡嗡聲。

  於是我天天到苦楝樹下去拾花,拾完地下的落花,我仰起頭眼巴巴地看着樹上的花,一陣細雨般的輕風吹來,攜着略帶苦味的花香,爾後便會有三五朵落紅飄然而至。我一次次俯身,重複到小手被楝花填滿時,便走到苦楝樹北幾米遠的井台上坐下,極有興緻地把花插滿一頭,扒着井沿觀賞自己水中可愛的樣子。

  這時,外婆會匆匆地走出屋子,穿過陽光斑斕的前院,像跨越在時間的隧道中,悄悄地過來牽住我的小手,把我拉回房中。不一會我又趁其不備溜出房間,重新來到苦楝樹下。

  苦楝樹是我幼年的夥伴,我們之間是否存在着某種默契,某些相同的情感,和那解釋不清的自然的讖語呢?有時我信命,是個宿命論者。當我第一次出遠門去遊覽北京古城時,外婆沒有留下一句話,眾多子孫沒能給她喂上一口水,一口飯,就悄然地在那個太陽剛剛升起的秋日裡謝世了。

  那年她七十三歲。我坐在返途的汽車上,身上感到一陣陣的寒冷,眼前飄着一團白色的光圈,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圍繞着我,憑空而生的悲痛煩躁之情,使我不可抑制地衝著同行的一個大男孩狠狠地發作了一通。

  當我風塵僕僕的帶着為外婆購買的物品卷進外婆家門時,迎接我的竟是一個殘忍的冰涼的黑森森的棺木,裡面靜靜地躺着我的摯愛,我慈祥溫和潔凈的外婆。

  是誰,這般狠心地把我和外婆隔別千里萬里?是誰,為什麼要遮住我外婆自由的天空?我倚在同樣黑森森的門框上,獃獃地望着房梁長思,是不是一個夢幻,我閉上眼又睜開,仍是一片又一片的黑,另一個聲音像是從蒼穹深處飄來,離我很遠很遠,卻帶着震耳發聵的轟鳴,對着我喊:“哭,哭,你哭,你哭呀!你為什麼不哭?外婆在二十幾個孫輩中最疼最親的不是你嗎?你怎能不哭!你該大哭,痛哭,天昏地暗的哭。”我偏偏無聲亦無淚,自覺愧對外婆的撫養與恩澤。大姨走過來要拉我坐下,不知怎的碰痛彈響了我的淚腺。我頓時淚雨滔滔,終於明了我回程悲哀之源泉了。

  是眾親友在送外婆往天國的路上走,而外婆單單不見我,便派那團白光去接我,我相信一定是外婆派去的。外婆極乾淨,喜白色,夏日裡她白色的褂子黑色的褲總是一塵不染,冬日裡依舊是黑褲,只是上衣更換成深藍色,所以從那個悲痛的日子后,我最喜歡的顏色也是白,藍,黑。

  不過我喜歡的藍色比外婆的淺,那是我在湛藍湛藍的天空中揉進了幾朵思戀的小白花。

  冬日裡,有一天陽光很暖很暖,只有微微的輕風,外婆說:“今天老天爺過生日。”我坐在老榆樹旁曬太陽,狠勁地想,老天爺也過生日,他有多大,他會不會死。想呀想,我總也想不透,就抬頭看天,太陽順手抓了把針扔向我,我眼睛很疼,想流淚,就跑去找外婆。

  有時我纏住外婆,玩她灰白的頭髮,她坐在小椅子上,我跪在大椅子上,用木梳正一下反一下,越梳越亂地梳着她花白的頭髮,外婆不怒,一個勁地笑,等我玩煩了,才把梳子給外婆,看着她慢慢地把頭髮梳通盤好,最後把落髮繞成團,塞入屋外的牆縫中。

  陽光平靜地照射在秋季的每一個日子裡,而我的心卻籠罩在一片陰森森的烏雲中歷久不散,外面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膜,統統都變成了長長的帶血帶淚的悲歌。當靈柩被粗壯的繩索從房中吊起,運往墓地時,我才意識到這就是死亡,死亡就意味着在人間任何的角落也不能再相見,重逢只能在遙遠的夢境里或我不滅的記憶中,於是我更響地彈起了悲傷的豎琴。

  棺木徐徐地落入挖好的墓穴中,我不顧一切地衝上去,被人緊緊拉住。我跪倒在潮濕的黃土地上,頃刻間一座土饅頭,便把我的思念厚厚隔開。三個舅舅嘶啞的嚎哭,母親和大姨肝腸寸斷地哭天抹淚,眾親友有嚶嚶而泣,有默默灑淚者,我看着送殯的上百人黑壓壓地一片,有跪有坐有站於墳塋四周,我茫然空洞地望着眾親人悲悲哀哀凄凄慘慘地哭,他們都沒有聽到外婆的聲音嗎?我分明清晰地聽到外婆說“不哭了,蘭,不要哭了。”便嘎然止住了哭聲。

  清明,我帶上小女隨母親一起去給外婆上墳,野地里的花一片片地開着,小女和我一路走一路採摘着,距墳地一兩丈遠,一樹桃花正艷艷地開着一抹淡粉。我折了數枝與那野花一併插在外婆的墳頭。就此拜託悠悠的輕風,離離的野草,飄飛的雨雪,替我廝守外婆寂寞的魂靈,待我記憶的小樹破土后,便會抽出一棵茂盛的苦楝樹,永遠永遠開着一樹紫微微的繁花,陪伴在外婆身邊。

  (這是多年前的一篇舊文,今又貼在這裡,紀念我逝去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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