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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人海松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得得9

  連綿霪雨一連下了四天,還沒有停的意思。窩在家裡無事可做,窗牖獨對,秋聲入耳,無限往事盈集心頭。我想起了少年時代我所敬慕的一位奇人——海松。

  六十六年前,抗日戰爭的烽火已經散盡,可我那曾被日寇鐵蹄踐踏過的家鄉,依然是風雨如磐。海松是我父親扛長工時的一位朋友,雖然同居窮人行列,地無一壟,卻生活的有滋有味。記得那一天,也是這樣的秋雨連綿,常年在地里幹活的父親,難得有這麼個空閑的時間。這天中午,父親拉住我的手說:“走,到你海松哥家串門去。”

  海松哥家就在我們家的背後,大門卻開在另一條街上。我們踏着泥濘的街道,繞過南拐兒,又折向後街,才來到海松家。海松哥的家是一座高高的二層樓。進了門,一個膀炸腰圓的大漢迎接我們,那就是海松哥。他張開大手,摸着我的頭說:“哈,兄弟長這麼大了,看來是塊好材料。”又轉過身來,指着一個又白又胖的女人說:“這是你大嫂。”我叫了一聲“大嫂”,她笑嘻嘻地把我拉到懷裡,給我倒了一碗水,說:“喝茶吧!”這時,從樓上又下來一個年輕女人,個子雖小,長的卻煞是好看,用嬌聲細語對父親說:“二叔,來啦!”父親對我說:“這是你二嫂。”我叫了一聲“二嫂”,她笑了笑,轉身又上了樓。

  這天的午飯,我們就在海松哥家吃了。香噴噴的高粱豆窩窩,還炒了一盤蘿蔔菜,別提有多好吃啦。下午回到家裡,我問父親:“海松哥家是大財主吧,他家的樓那麼高!還有,海松哥還有個兄弟吧,那個二嫂,是他的弟媳婦嗎?”父親笑着說:“你海松哥和咱一樣,也是扛長活的。他也沒有兄弟,那個二嫂是他的小老婆。”我說:“那他家咋不像咱家這麼窮呢?窮人還住高樓,娶倆兒老婆?”

  父親說:“他是一個奇人,聽我慢慢給你說吧。”

  海松哥從小就失去了父母,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他十五歲那年,就已經長成了一條大漢,和成年長工一樣幹活了。他力大無窮,三百斤的糧食包子,一欠身就撂到了肩上;幹活又賣勁,常常一個人要干兩個人的活。每年一過春節,村裡財主家叫長工時,他總是第一個被人叫走,而且以能叫到他為榮。他二十歲那年,幾家財主都來叫他,有的答應給他一個半人的工錢。幾家爭持不下,其中一家外號“實戶”的財主,指着一棵剛剛伐倒的樹說:“這棵木料有四百多斤重,你能扛起來走上十步,我給你兩個人的工錢。”海松弓腰抽起木料的一頭,一竦身就扛在了肩上,穩穩走了二十步遠才撂下,拍拍手說:“這可以了吧!”就這樣,別的長工打一年工拿三石工錢,他要拿到六石。

  開始時海松無家無房,就住在財主家的牲口棚里。有一年,一家絕戶人家留下了一棟樓,幾家遠方親屬都要繼承,爭持不下。房子空的時間長了,不知為什麼鬧起了鬼,有人半夜三更聽到樓上有男女嘻笑的聲音。有一次,一個游鄉轉村的釘鍋匠在樓里住了一晚,竟無緣無故地死在了裡邊。大家說,這是“鬼”樓,拆了吧。可是當幾個人進門拆樓時,竟莫名其妙地從樓上落下了幾塊磚頭。從此再也沒有人提說拆樓的事了。

  有一年春節,村裡幾個有頭臉的人和海松在一塊喝酒,那個外號“實戶”的財主說:“海松,你不是沒處住嗎!你敢在‘鬼’樓上住三天,這座樓就歸你了。”海松說:“有這好事?你說話算話?敢立個字據嗎?”大家說:“行!就立個字據。”字據立好后,海松往身上一裝,到飯鋪買了三斤熟肉,二斤蒸饃,提了一壺茶,背起鋪蓋卷,扛上鋤頭,就上了樓。

  海松在樓上靜靜地住着,周圍的人在議論着,擔心着。三天後,海松笑嘻嘻地從樓上走了下來,人們爭相打問:“見到了什麼沒有?”海松神乎其神地說:“頭一天沒事,第二天也沒事,第三天夜裡出事了。”眾人忙說:“啥事?”海松說:“一個渾身白毛的女妖精從窗戶飛進來,開口就問‘你是誰?怎麼住在我的地盤上?’我說‘這是我家祖先留下的房子,怎麼成了你的地盤?快滾!’她伸開長爪要抓我,我一鋤頭鋤過去,鋤掉她身上一塊白毛。妖精喊了一聲‘這人厲害!’化成一道白光飛去。此後就再也沒有聲息了。”說時,還真的拿出一把白毛給大家看。

  海松這些話真不真,誰也說不清,反正在村裡就傳開了,說:“海松不是凡人,連妖怪也害怕他。”以後,村裡人對海松都高看了一眼,那些一起扛活的長工,都把他看做自己的靠山,有事就找他;他一出頭,大家都給面子,事情十有八九就解決了。那座“鬼”樓,自然也就名正言順地歸了他。不久,鄰村一個姑娘經人說合,嫁給了海松。這個姑娘就是我叫她大嫂的那個白胖女子。

  我問父親:“那個二嫂是咋回事?”父親說:“那是應了一句玩笑話,陰差陽錯地娶了來的。”

  有一次,海松的一個朋友要去山西販牲口,問海松:“捎啥不?”海鬆開玩笑地說:“捎一個老婆回來。”可是讓海松沒有想到的是,過了大半年後,那個朋友真的帶回了一個女人,還長得挺漂亮。說來也奇怪,這女人一眼就看上了海松,一心一意就要嫁給他。海松說話算話,也就娶她做了二房。好在海松掙的工價高,還能養活得起。

  從此後,在我的心裡海松哥無比高大起來,逢人就說“我海松哥怎樣怎樣。”有一次,我們村北頭一家惡霸的兔崽子,對他的一個窮人族叔逞凶作惡,將這位老人綁在牲口樁上,用皮鞭抽打。老人說:“別打了,我是你叔呀!”兔崽子撩起一鞭子,罵道:“你是鱉孫。”老人的女兒給崽子下跪求告,說:“放了我爸吧!” 兔崽子依然不依不饒。我在旁看了多時,覺得兔崽子着實可惡,就飛快跑到後街,對海松哥說:“快去看看吧,兔崽子又在打人啦!”

  海松哥來了,威威武武地站在兔崽子後頭,大聲地說:“放下你的鞭子,他是你叔啊!” 兔崽子回頭見是海松,笑着說:“他欠我家一石高粱,兩年了,都沒有還。不該打嗎?”海松說:“那也不能打,哪有侄子打叔父的道理呀!好啦,那一石糧食明年我還,放了他吧。”兔崽子冷笑着說:“你不是凡人,咋敢叫你還呀!”他回頭對老人說:“看海松的面子,糧食不要你還了,丟下你家那兩間破房子,滾出村子,從此別讓我再看到你。”老人被女兒攙回了家,過了不久,為避災難,就領上兒女,離開了生他養他幾十年的故土,遠走他鄉,再無音信。海松哥說起這件事,常常義憤填胸,罵道:“兔崽子欺人太甚,將來不得好死。”沒想到果如其言,四年後解放軍來到我們村,這個作惡多端的兔崽子被人民政府鎮壓了。

  等我七歲時,父親送我進了學校,以後就很少見到海松哥了。只聽父親說,過了第二年的春節,海松哥吃了幾家財主的酒席就生了病,躺在床上不能動彈,一家三口坐吃山空,眼看過不下去了。先是小老婆吃不了苦,跟上別人跑了;又過了半年,海松哥還是走了,那年他才三十二歲。聽說還是他扛活的那家財主給辦的後事。他那個大老婆,又守了一段日子,也改嫁了。

  我問父親:“海松哥身體那麼壯實,怎麼突然就病了呢?”父親嘆氣說:“別問了,有人說是那家惡霸地主偷偷在酒飯里下了毒了,可是誰也沒有見到啊!可惜了你海松哥這麼個人了!”可是也有人說:“海松是神仙下凡,是上天把他召回去了!”甚至有人還說,海松死的那天晚上,大晴天的,他家樓頂上還響了一聲雷哪!日子一久,海松哥的死也就永遠成了一個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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