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晚報人文周刊-府城隍廟隨想

　　安陽城隍廟散想

　　在中國的眾多神仙裡面，城隍爺是資歷最老的神仙之一。周代天子祭祀的“八神”中的水庸神就是現在城隍爺的前身。庸即城，指城牆；水即隍，指護城河；都是保護城池的設施。上古先民相信萬物有靈，他們看着賴以保全家園的高厚的城牆、闊深的護城河，堅信有一位保境安民的水庸神存在着。延至後世的城隍爺還具有明斷是非、有求必應等諸多神力，都從護佑萬民這一本份職司延伸而來。

　　世上本無神，諸神皆由人造。神體現着人的內涵，例如宗教里的神傳達的是宗教創始者的思想理念。城隍爺這位神祇，雖然歷史上的統治者對他有過敕封，可真正讓他在歲月中存活並發展豐富的是民眾，是那些數千年來默默無聞、卻構成歷史洪流主體的老百姓。審視城隍，雖然沒有大聖先哲的玄妙理論，但我們將看到歷代百姓們鮮明的情感意志和鮮活的萬態千姿。

　　城隍其廟

　　安陽城隍廟坐落在鼓樓東街6號。穿過熙攘的鼓樓廣場，踅入幽深的鼓樓東街，就是安陽城隍爺的住所。中國的神仙中，有的高卧名山之巔、有的遠居海外仙島，都在遠離人間煙火的境界。城隍爺這位神仙卻偏偏喜歡和老百姓雜居一處，中國各個城市裡的城隍廟都是集商業消費、世俗文化、大眾娛樂於一體的中心繁華場所。安陽有句民謠：“城隍廟、九里三，各樣買賣在裡邊，上至綾羅與綢緞、下至牛籠和馬鞭。”說明以前安陽城隍廟周圍各種商品琳琅滿目、各式小吃誘人饞涎、各樣雜耍眼花繚亂。那時候從農村進城來的老鄉們必得到城隍廟逛一圈，買了平時買不到的貨寶、吃了平時吃不到的味道、看了平時看不到的熱鬧，才算實實在在進了一次城。佛、道、儒里的各路神聖身居高遠，民眾也不習慣咀嚼他們的艱澀理論，而喜歡圍聚在威嚴、親切的城隍爺周圍，享受那簡明、熱烈的世俗喜樂。今日安陽的商業中心已不在此，但這裡依舊店鋪林立，令人遙想當年的繁盛。

　　現存的安陽城隍廟佔地面積近一萬平方米，布局為四進院落、五座大殿，每院以大殿為主體，配有左右對稱的廊房、配房。沿廟內中軸線依次排列着木牌樓、山門、琉璃照壁、泮池拱橋、前殿、拜殿、城隍大殿、寢殿、後殿，五座大殿九門相照。建築類型有懸山式、歇山式、硬山式，單檐或重檐結構。建築造型莊重威嚴、古樸大方，雕刻彩繪內容豐富、圖案精美，體現着高超的建築藝術水平。

　　據《彰德府志》載，安陽城隍廟始建年代在北周大象二年（公元580年）至隋大業十四年（公元618年）之間，以後歷代都有修繕、擴建。等到朱元璋坐了天下，這位落魄時候經常住在城隍廟裡的草莽皇帝不忘舊日恩情，大封天下城隍，安陽城隍爺被賜爵威靈公，安陽城隍廟也應當在那時進行了史上最大規模的擴建，成為豫北地區最龐大的城隍建築群落。其實，朱元璋封立天下城隍是有政治意圖的，“朕立城隍神，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則不敢妄為。”

　　統治者可以下令將殿宇擴建，但真正讓安陽城隍廟的樑柱垣壁挺拔堅固、雕紋繪圖栩栩如生的，是工匠的智慧；統治者有權給城隍爺封官賜爵，但真正讓城隍廟門前車水馬龍、充實繁榮，成為商業文化中心的，是民眾的生活熱情；統治者為了管制天下而苦心經營，但真正讓懲奸罰惡等樸素道德觀念在城隍老爺的一聲斷喝下，確鑿成銅規鐵律的，是老百姓的良心。

　　在安陽城隍廟中欣賞建築藝術，我們彷彿看見留影於歷史的無名工匠們的身形；在鼓樓廣場上品味繁華，我們似乎聽見熔化於歲月的歷代老城居民們的話語。

　　城隍其神

　　城隍爺明辨是非，說到底，這是老百姓用自己的願望賦予他的一項神力，真正眼睛雪亮的還是民眾。中國的城隍里不乏忠臣良將，例如：南宋文天祥，堅節不降、寧死不屈，他成了北京城隍；明代周新，斷獄無私、人稱“冷麵寒鐵”，因觸怒權貴遭遇構陷被明成祖處死，臨刑大呼：“生為直臣、死當直鬼”，他成了杭州城隍；清代陳化成，守衛吳淞、與英艦力戰而死，他成了上海城隍。

　　把這些下場悲慘的好人樹立為城隍，是民眾對歷史還以公正的裁決。老百姓不是歷史學家，不會拿起筆撰寫理論文章，但是他們的行為表達方式比任何學術著作都有力、鮮明，因為他們對歷史的評判不是出於頭腦的研究與分析，而是情感的直覺和良知。在城隍廟裡，赴義的忠臣、屈殺的直臣、戰死的良將留在汗青史冊中的悲憤，都被億萬黎民善良的接納化解了。

　　遺憾的是，關於安陽城隍爺的記載只有一句明洪武二年的碑文：“惟彰德府城隍聰明正直、聖不可罔”，由於資料甚少，我們無法得知他的出身、事迹，但在百姓中間卻流傳着一段他和城隍奶奶的故事。

　　古時候，有位平民姑娘和嫂嫂一起來城隍廟燒香，姑娘看到氣勢莊嚴、形貌俊偉的威靈公像，喃喃自語：“府公真是美男子啊。”嫂嫂聽到就打趣小姑子，說：“但願你將來嫁個像府公一樣的郎君。”姑娘羞紅了臉，望着高高在上的威靈公，抿嘴笑而不語。是夜，姑娘在睡夢中看見一位面若冠玉、美髯飄飄的魁偉男人降臨閨房，兩人共度一宵。清晨臨別，姑娘偷偷把一根紅繩栓在男子的右腳踝。待到夢醒，姑娘趕赴城隍廟查看，威靈公右腳脖子上果然有她的紅繩。姑娘心意遂決，焚香默禱，肅穆的威靈公似乎也對姑娘目有所顧。人像之間兩心相印，姑娘化作清風而去。從此，威靈公身後的殿堂里憑空多出一尊城隍奶奶的像，其相貌與那位姑娘一般無二，儀態安閑的端坐在寶座上，慈眉含笑的俯視着下方的世人。

　　安陽城隍爺的故事雖然比不上前面鼎鼎大名那幾位的浩氣激蕩，倒也活色生香。估計是老城居民看他終年獨坐廟中，怕他寂寞，就為他編排出一位城隍奶奶，並且把故事編得如此詼諧、戲謔，說明老百姓不僅本性善良還不乏幽默。

　　城隍奶奶大殿的匾額上從右至左寫着“樂善好施”四個繁體大字，其中的“好”字竟是女在右子在左，好字為什麼出現這種寫法？傳統書寫順序是右前左後。難道咱們這位城隍爺竟也懼內？前面幾座大殿都由他說了算，唯獨到了城隍奶奶這裡定要女在前男在後才行。

　　城隍奶奶大殿前立着一對石馬，馬前備有清水和飼料。我問在殿中閑坐的幾位老太太，給石馬準備食水有什麼用？她們笑了起來，一位老奶奶說：“城隍爺和城隍奶奶閑了要騎馬出去溜達，得把他們的馬餵飽啊。”聽后我也笑了。在她們的想象中，城隍爺和城隍奶奶雙騎暢遊的景象一定夠溫馨、夠瀟洒的。百姓們就是這樣用自己的願望和想象來豐富城隍的內容。

　　真正對歷史做出公正評判的是民眾。真正的藝術家也在百姓中間。

　　城隍其信

　　安陽城隍廟殿宇闊凈、青煙繚繞；庭樹葳蕤、鳥鳴啁啾。安詳從容的老人們閑坐殿中，伴着城隍爺細話家常，在娓娓言談中互相慰藉；步履匆匆的年輕人走進大殿燒香叩拜，隨着儀式的完成，也寄託下希冀，轉身投入外面的繁華世界。看來，這裡是一個能夠呵護心靈的空間，主人城隍神對前來覲見的一個個心靈分別賜予人生暮景的溫暖和人生中途的振奮。這個神妙空間的名字叫作信仰。

　　城隍信仰來自民眾。歷代的人們在城隍廟裡傾瀉情感、寄存心愿，久而久之營構出一種意志的氛圍。當這種氛圍凝聚到足夠強烈、足夠豐沃的時候，信仰就產生了。民眾構築的信仰是一片橫亘在歷史中的生生不息的精神沃土，蘊藏着過往人們的心靈意志。我們個體的心靈是一顆種子，由衷的融注於信仰中，被精神滋養、被文化耕耘，我們獲得祖先力量的扶助，也為後代子孫儲蓄養分。

　　民眾的信仰自然具有民眾的特點。安陽城隍廟大殿中保存着一尊明代城隍爺木像，至今已六百多年，木像的面容威嚴、慈祥、忠厚、淳樸、堅強、善良，濃縮着民眾的精神氣象。

　　這尊已成為被保護文物的木像還有一段傳奇經歷。抗戰時期，安陽曾經被日軍佔領。日本兵在燒毀了老城中那座敲醒民眾的鐘樓之後，又闖進城隍廟大肆破壞。當日本兵走後，人們發現雖然城隍爺木像不見了，但也沒有焚燒的痕迹和破損的殘片，只能說是不翼而飛。抗戰勝利后，一度神秘消失的城隍爺木像竟然好端端的又回到了大殿中。后經查明，原來是城隍廟周圍的居民們在危急關頭把木像偷運出來，藏在一座民屋的夾壁里。可以想象，當年在日本侵略者明晃晃的刺刀下，手無寸鐵的百姓們憑着機警和團結來保衛自己的信仰，進行隱秘而又豪壯的不屈行動，那種場面該是何等的激動人心！

　　一個沒有信仰的民族猶如一座沒有神像的廟宇。城隍信仰是中華民族精神殿堂里不可缺少的一尊神祇。在信仰中傳承的精神力量是民族堅韌生命力的根源。

　　古廟晨鐘朝霞彤，鼓樓夜市燈火紅。城隍守護着百姓，百姓鮮活着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