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祭言

　　三十祭言

　　作者：張一席

　　恍惚間，如夢一場，我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先前，我總是不信；如今，我摸着自個的臉，在鏡前瞧來盯去，心兒既使逞強，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我是最怕“老”這個字眼了：以前，總是不在意，陌生漠然；現在，卻是出奇地認真，竟有些害怕逃避起來。“老”包括蘊涵了什麼？我都不敢去想：“老”就意味着年齡大了，青春不在了。三十多年，那麼遙遠漫長的歲月，一年又有那麼多天，我這些年都忙碌了些什麼？就這麼匆匆地溜了過來，人是安然無恙地過來了，卻將那三十年多年的光陰丟掉了。想想：這是多麼令人惋惜懊惱的事！丟了永遠也撿不來，人也回不到原來的模樣了。

　　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一眨眼，愣個神遐想下，我真的不再是小孩了，不覺間梳理下，都成奔四十的人了。父母也進入了垂暮之年，身體又孱弱多病，想想父母，又望下我膝下滿地跑的女兒，我真的感悟到自己是個大人了，朦朧着，更感到一種強烈的責任的重大。從我記事，父母如掮着老屋翻蓋了兩次，我也接着翻蓋了一次，屋都一次次更新換代，我都感到自己老了，父母能不老嗎？這些年，老家的屋子院子越發空蕩起來，沒有了我童年的歡樂，也少了許多青春的朝氣。看着！父母孤苦伶仃地在家熬日子，孩子們走得走，分得分，家越來越凄涼，我心裡深觸一種莫名的苦楚的滋味。

　　剛踏入社會立業那時，我是天真無邪，什麼都稀罕，好奇了就想大顯身手，啥都不怕，可算沒少吃苦走彎路，竟栽了不少跟頭。就是一身的膽量，如犳子勇敢，死拼硬闖十幾年，風風雨雨滾爬了過來。那會，我年少懵懂，嘴裡啃着腌漬菜，就着窩窩頭，看書都有滋有味。人整天像做夢似的，心頭一股腦兒地萌生着文學的嗜好：書也讀了，夜也熬了，經年累月的眼絲緋紅；人沒吃胖，折了身體，虧了夢，腦子裡一片渺茫。我常常嘆息：我的人生充滿了苦惱，先是遺憾胸襟里釀不出哲理，筆墨下蘸不出美文，折磨了腦筋，瞪瞎了眼睛，破碎了心；後來，我自個逐漸深感到失意的寒顫與痛苦，人也變得頹廢萎靡了；前途風景迷茫，我也默默地蹉跎着迷茫了起來。

　　可我一想到那些人世的一摞摞的大作，無不是世人有感而悟，一撇一捺地寫出來的。於是，我心頭又是一派激情豪言，既崇敬膜拜，又感嘆萬千。原來，文人的清高敏銳固執，良苦清貧，皆終為痴夢一場罷了。古往今來，比比皆是：如《紅樓夢》、《金瓶梅》、《懺悔錄》、《紅高粱》、《廢都》每每讀起來，怎能不心潮澎湃？文學的結晶薈萃了全人類的思想，怎能是一個人獨撰了一世？精神也是塑造了一個時代的縮影！好作品真是海納百川，包羅萬象。霎那間琢磨起來，又覺得賈寶玉，阿Q是多麼地想似；海涅無愧是愛情的痴情種，普希金又為愛的人肝膽相照，獻出生命，他們對於愛的真諦都毫不遜色。春風沐浴萬物，百花待以崢嶸，可惜，我沒有濟慈賞光傾吐芳心的夙命，就這樣，一晃蕩，我都三十多歲了，還談些夢似的囈語，如同孩子一般天真爛漫。

　　光陰荏苒，童年遠去了，青春年少也隨之湮滅殆盡。我是糊裡糊塗地，蒙蔽了腦袋一般，昏昏忳忳地沉睡了這麼多年。苦頭吃盡了，路也沒少跑，掏虛了身子，害了幾場大病，如夢初醒般兩手空空。我悲痛懺悔那些逝去的歲月，我沒有憐惜愛慕、用心呵護體貼它們；甚至，連靜下心來：默默地思考的時候都很少。人世蒼桑，風雲變幻，三十多年呀！那麼多充足的時間，我都浪費消磨到哪裡去了？吃了睡了？玩耍學習了？還是浸泡於風光虛度了？能將那些時光統統耗盡！實在是糟蹋光陰，碌碌無為，愧對了那逝去的青春年少呀！

　　你說？三十多年，是根草，也該繁衍成一片茵茵蓊然的草原了；是棵樹，也應該粗獷得有幾抱那麼粗了。我收穫了什麼？是滿腔拋去的心血付水東流嗎？還是滿臉刻錄如麻的皺紋。時光如水，靜悄悄地，不動聲色地帶走了一切；人世蒼桑，浮浮沉沉幾十年如縷雲煙；為理想奮鬥呀！學習拼搏呀！絞盡腦汁掙錢呀，收穫過，徒勞過，心酸沉淪過。不禁斗膽質疑蒼天！是誰為我們創造了夢想？又是誰在為夢想劃定了那麼多條條框框，人生就是在那些框架里追逐徘徊嗎？什麼樣的夢才是真正的夢想呀？什麼樣的夢為之追求才算不悔恨終身呢？也許，世事只有成敗的結論，卻沒有真正意義的分水嶺；成功釀造了失敗，失敗也鑄造了成功。

　　世事難以預料，不易把握，人生更是如此。事業愛情呀，婚姻家庭呀，所有的一切磨難，如同都在磙打錘鍊着一個人。人生充滿了激情與夢想，也考驗着一個人應有的責任：你沒有退路，也無法回頭；就這樣，我一路默默地走來了，卻沒有一點知覺。時光無情地帶走了我的青春年少，我是多麼地留戀眷念，又是多麼地悲傷懷舊呀。我熬過得那些多艱難困苦的歲月，一切的辛酸苦辣，喜怒哀樂，卻再已不能重新飽嘗了。雖然，我心裡充滿了糾結懊悔，但心裡依然懷揣着青春的熱情，朝氣蓬勃的活力。

　　我確信我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古人講：“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三十也是人生良好的開端。進入三十歲，是人生的另一種境界嗎？我常常這麼想：該有的總會得到，得不到的就隨它去，世事有很多瑕疵遺憾，人生怎能會沒有呢？！人不能悲觀窠套什麼，還要面對新生的東西，世事在變，一日千里，不進則退。進入三十歲后，總感覺睡眠少了，夢也少了，話更能噎於心疇間，世事分不曉，瞭不徹，人生也是如此。每日，察看下新鮮的資訊，聽些稀奇怪誕的風趣笑話，談不上心情愉悅，實在又無從感嘆。如下，生活節奏快，思想泛濫，難以揣測，電視報紙呀，網絡微信呀，都成了每人一天必備應籌的事。

　　閑暇了，我就躲在屋裡看書，心舒暢了書就愛不釋手。煩惱了，瞟着書，又愛又煩，走開吧，走了又折回，心裡總捨不得。來了，興緻勃勃地翻上幾頁，心裡就枯燥，眼瓷着無神。於是，翻了書掉下，掉了又撿起翻，這麼來回折騰得我心煩意亂，窘迫難忍。你說？心裡有苦惱吧，卻擼不出愁絲來；精神失意迷茫吧，世事又那麼洞悉透徹。我都揣不出我的心態：於是，我掙扎糾結過，悵惘惶恐過，也偷偷地焦慮抹淚哭泣過，一番迂腐之後，我依然是我，世界依然是世界。

　　我想：我真的老了嗎？三十歲真得是人的一大檻嗎？邁過了還有明天，可明天還會老得快嗎？老了的我也是這般酸楚困惑嗎？我常常又奚落自個，痛苦困惑是自個找得嗎？讀書浮躁沒耐心，寫書更是如此，短篇得難以把握，長篇得又難於構造。搔短了頭髮，荒蕪了青春，渺渺如夢乍醒一場。想到這，我不禁就傷心迷茫了起來，瞪着淚眼，趁着夜深人靜，寫下了上面的話，就當祭奠我那失去的三十多年的歲月吧！

　　2013年9月27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