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坑”的往事拾零

　　咱們東北這地方是一色的黑土地，卻也離不開黃土。原因很簡單。過去農村都是泥草房，扒炕，抹牆，脫坯。壘垛用黑土是不行的，黑土不粘，只能用黃土。老百姓為了取土方便，在村子的周邊選一塊高崗，黑土層薄的地方取下面的黃土，天長日久，日積月累就形成了一個大坑，大家都習慣叫它“黃土坑”。

　　我家住的屯比較大，有好幾個大“黃土坑”，我最熟悉的還是我們村東頭的“黃土坑”。我的童年常玩耍的地方就是這個黃土坑，摔泥泡，逮蟈蟈，撲螞蚱，抓蛤蟆，打鳥，幾乎天天在那裡玩，每天都弄得像泥猴似的的。這個“黃土坑”原來不大，由於家家戶戶年年取土，脫坯蓋房子，地越挖越深，面積越擴越大，進去人，想從坡下爬上來，都是很難的。冬天，“黃土坑”比較清靜的。到了夏天和秋天，脫坯的，拉土的，洗澡的，放牲口的等都在這裡，“黃土坑”這個地方就熱鬧了。可以說，“黃土坑”和每個人家都分不開的。我念小學的時候，父親“攬豬”放，每天放學以後我就幫助父親去放豬。有的時候，遇上星期日，父親身體不好，我就替他去放豬。我召集幾個小夥伴，邊去放豬，邊玩。為了不影響我們玩，我們將豬趕進“黃土坑”，在入口處一堵，“黃土坑”成了一個大豬圈，豬就出不去了。我們就開始為所欲為地玩。不知道誰告訴了我父親，說我放豬不讓豬吃豬菜，讓豬啃黃泥吃。父親把我好一頓罵，從此以後，再沒有去“黃土坑”去放豬。

　　“黃土坑”除了取土外，還是老百姓蓋房子、脫坯的場地。早些年，農村沒有磚廠，蓋房子都是用土坯，就是把黃土挖出來，把草切成一段段的，做“羊角”和在泥里，把泥放到坯模子里，讓陽光晒乾，就是土坯了，用於蓋房子，非常保暖的。脫坯，可是力氣活，農村流傳的“四大累”，其中就有這一累。誰家脫坯都要找幫工的，有取土的，有和泥的，有挑泥的，有脫坯的，流水線作業。幹活的人鬧鬧吵吵，什麼話都扯，什麼嗑都嘮，大家也就不感覺累了。主人也送來最好的“嚼果”：黃米豆包蘸糖稀，白菜燉粉條。在“黃土坑”里，找一個背風的地方，你一口，我一口，小燒酒喝二兩，捻上一袋煙，體力恢復了，又熱火朝天幹了起來。

　　“黃土坑”雖然沒有什麼風景，卻也是孤男寡女偷歡的地方。過去的農村青年人很少有談對象的，都是媒妁之言，過完一、二茬禮，就結婚，生孩子。有一些思想比較進步的青年人偷偷找心上人談戀愛，沒有地方去，就跑到“黃土坑”的坯跺旁或者背人的地方說說悄悄話。沒有辦法啊，那個年代，農村愛情的土壤太貧瘠了，他們的愛情就像長在“黃土坑”邊的野玫瑰，雖然芳香，但是，當一陣風吹來，就會將他們吹落到坑底下，摔得粉身碎骨。有一對比我大幾歲的男a和女b，兩個人男才女貌，是一對有知識，有頭腦的青年人，是絕配的一對。因為女方父母反對，沒有走到一起。在女人嫁人的頭一天晚上，她在“黃土坑”里把貞操獻給那個男人。現在大家聽說也許不算什麼，可是，在那個年代，有這樣的女人，這樣的行動，是非常轟動的事了。

　　去年的夏天，我回老村，又到“黃土坑”邊轉轉，努力尋找一下童年的影子。別人告訴我一件事，我木木地站在那裡很久很久。我們隊的王老爺子，是山東搬過來，養有兩個兒子和三個姑娘。當時，在生產隊的時候是個很不錯的富裕戶。王老爺子能說能唱，是個活躍分子，每天晚上他的家，人流都不斷，聽他講古論今。後來孩子們都相繼結婚了，老伴也走了。剩下了失去勞動能力的他了。房子住倒了，沒有一個孩子管的，他沒有辦法，在這個“黃土坑”里挖一個地窨子藏身。五個子女每年在他快過生日的時候，分別接他回去輪流過生日，為的是接禮，過完生日又把他送到“黃土坑”來。在王老爺子死了多少天之後才被人發現。這個時候，五個子女哭得狼哭鬼叫的……..我不忍心再聽下去，也不忍心再看一眼“黃土坑”了。

　　現在，農村基本實現了房子磚瓦化了。那個“黃土坑”也沒有人再去取土了。黃土坑”面積慢慢逐漸變小了，它正在風雨侵襲中以自身頑強意志治癒着身上的傷口。我相信，它一定能夠長出綠色來，開放出艷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