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懷有回聲

　　陽光溫熱，歲月靜好，你不來，我怎敢老去。

　　——胡蘭成

　　1944年，病中的日月，動蕩的時局。陽光暖暖的，你在草坪上的藤椅上躺着，隨手翻閱着手邊的雜誌。時局已不堪，更何況雜誌，所以你並沒有對散亂的雜誌寄多少奢望，只是不想辜負了這安靜的陽春時光。無意之間，一篇小說的開頭讓你坐直了身子，然後細細地讀完一遍又一遍。陽光越來越曬，茶水越來越涼，你渾然不覺，你只是沉浸在《封鎖》里。作者是張愛玲。這是一個怎樣傳奇的女子？看着雜誌上作者的照片，你覺出了自己的心跳。怦然心動總是起自於偶然。

　　後來她把那張照片送你，並在背面題上那句多年後讓人五味雜陳的的話：“見了你，我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我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再後來，你們分別只用一句簡單的話“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走進了婚姻。再後來，因為擔心你的安全，她以一個弱女子之身，冒着槍林彈雨，去江浙尋你，但卻發現自己已經成了“第三者”。你繼續當你的漢奸和多情種，張獨守着自己的痴情和紙筆。再後來，她隻身赴美，發誓再不回傷心地。再後來，讀者，也包括你，在《金鎖記》的開頭都看到了那段話：“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應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紙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後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帶點凄涼。”

　　“你不來，我怎敢老去。”大概不應該懷疑當初這溫暖的誓言。你走了，我不甘心老去 ，大概，這是她走後你內心的另一番真實。只嘆歲月靜好，懷有回聲。

　　電腦里播放着《歌聲飄過三十年》的視頻。又一個三十年。第一首歌是《讓世界充滿愛》，還聽到了《同一首歌》，這世界是充滿了愛，但不一定是同一首歌。 視頻里不時切換着歌星當年唱歌的場景，歲月讓一個人技巧更嫻熟，表演也更沉穩，但曲調依舊，容顏已變。昨天是農曆的十六，晚上看着電視，突然停電了，去睡的時候看到月光如洗靜靜躺在安靜的地板上。向遠處望望，能看到很遠的樹，小時候在月亮下不知疲倦的玩耍的身姿在或濃或淡的霧靄里就或近或遠的跳舞。有時候很容易為一首歌動容，只是因為在那首歌的背後看到了當年懵懵懂懂的自己，看到了後來顛顛簸簸的路。這條路很長，長到有時候自己會看不到希望、找不到方向；這條路也很短，短到只一個剎那，就可以再次回尋到那些現在只能用來回憶的幼稚、簡單和歡快。韶華易逝，仔細數數，有印記沒印記的，就這樣，竟然從無憂無慮、期盼長大的學童時代伴着有印記沒印記的歌聲一路走過了三十年。隔了陳年的歌聲，我彷彿看到陶淵明提一壺老酒，依一棵老柳，在低吟”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往事如昨，歲月蹉跎，只是不知在吟下句詩之前，他是否對着月光，稍作了停頓，然後輕輕自問：我是否已老去？

　　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尤其當你看見了三十年前的月亮，月光越好，越不免凄涼。好在歲月靜好，懷有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