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關係

　　黎娜坐在客廳沙發上織毛衣，手不熟，松一針緊一針的。電視開着，隨意調到了某個台，是警方在線節目。主持人講着東西南北的案情，標準的普通話乾脆利落，但不帶絲毫感情，就像榨光汁的干橙子。黎娜停下來，想着老公陸明幾點鐘能到家。他出差了，打電話說今天回來。黎娜把他的話當聖旨。

　　黎娜織累了，去廚房給自己倒杯茶。電視里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傳到廚房，黎娜突然一驚：死者吳青，14日出差到南海市，16日被發現拋屍於懸崖……黎娜手一哆嗦，茶潑了一地。她快步走進客廳，眼睛瞪得大大的。主持人還在講着案情：死者頸上有明顯勒痕，隨身攜帶的證件、現金及各種首飾均完好無缺，身體也沒有受到侵犯，因此排除了自殺、搶劫殺人和強姦殺人的可能。案情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黎娜獃獃地站着，主持人再說什麼她都聽不到了。她聽到的只是自己的心跳，夏天的滾雷一般，一陣比一陣急，一陣比一陣離她更近。

　　一定是陸明殺了吳青，一定是他。天啊，他竟會殺了她！

　　黎娜和陸明的生活，一直風平浪靜。陸明是天生經商的材料，生意做得順風順水，攤子鋪得越來越大。黎娜像所有的全職太太那樣，讀讀書，畫兩筆畫，偶爾和女友一起喝咖啡。陸明常常回家很晚，有時候甚至不回家，黎娜怕他累着，變着花樣給他燉湯補。在她眼裡，老公就像負重的黃牛，看到他眼角的一絲魚尾紋，她都要心疼半天。兩人結婚五年，卻一直沒孩子，後來到醫院檢查，發現黎娜先天子宮畸形，根本無法懷孕。黎娜覺得愧對丈夫，曾提出離婚，陸明卻不同意。他安慰她說再過幾年兩人可以領養一個孩子，從小養到大，跟親生的一樣。黎娜感激丈夫，越發體貼照顧得仔細。五年了，她自認為過得幸福滿足，日子就像在天堂里。

　　變故發生在三個月前。像所有落了窠臼的故事一樣，黎娜一個偶然的機會發現丈夫外面竟有女人，是吳青。

　　黎娜認識吳青，她是黎娜妹妹的同學，長得不漂亮，染着麥穗般金黃的短髮，臉上幾個褐色雀斑，不大的眼睛有幾分痴迷。妹妹說她有無數個男朋友，常常搬家；她還愛喝酒，常醉倒在酒吧。看到丈夫和吳青親密的樣子，黎娜幾乎要瘋了。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摯愛的丈夫竟有外遇，還是燈籠一樣被不同的男人掛來掛去的吳青。

　　直到丈夫擁着吳青離開，黎娜才魂不守舍地走出咖啡館。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不停地流淚，又憤怒又委屈。她曾經那麼幸福，現在看來，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黎娜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過了大概半個月，黎娜沒有發作，她認定丈夫不過是被吳青勾引，他一定不是認真的，也許過不了幾天，他就會後悔，會向她坦白。但讓黎娜沒想到的是，妹妹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這件事，她竟怒氣沖沖地告訴了父親。黎娜的父親身居要職，陸明的公司大部分股份都在老丈人手裡。父親和顏悅色地把陸明叫過來，小心翼翼地關上門。黎娜站在門外嚇得渾身發抖。父親脾氣暴躁，只有在生氣到極點時才會有那樣的表情，關門打狗，這是他的撒手鐧。黎娜坐立不安，既害怕又擔心。過了不知多久，陸明出來了。父親沒動他一根手指頭，但他臉上掩不住的懼色卻叫人吃驚。

　　一定是吳青不肯和丈夫斷絕往來，他才不得不殺了她。或者，這是父親的旨意？黎娜坐在沙發上，喉嚨口突然像堵了塊石頭。不管父親說什麼陸明都會言聽計從。失去了父親做靠山，他的金錢、地位，既得的一切，統統都將化為烏有，就像風吹散一陣煙。可是，父親和他到底說了什麼？

　　一個星期前，陸明對黎娜說要去南方考察市場。他沒說去哪個城市，現在黎娜知道，他去的是南海市。他在那兒殺了吳青。他被父親逼上了絕路。

　　黎娜一晚沒睡。

　　陸明第二天才回來。他看上去極為疲憊，神色焦慮，憂心忡忡。他沒有解釋為什麼回來遲了一天，也沒有給黎娜帶禮物。以往出差，陸明總忘不了給妻子帶回些小飾品。

　　黎娜什麼都沒問，只是給他放了洗澡水，讓他好好洗個澡，睡一覺。她不敢看陸明，她怕從他眼裡看出殺人的場景，看到吳青被勒死的一瞬。那場景一定很血腥，很恐怖。黎娜打個寒戰，身上像被潑了盆冷水。

　　客廳里開着電視，音量調得很小。黎娜在等11點的警方在線，她想知道警察掌握了什麼線索，這線索是否與丈夫有關。她很清楚從電視里得知消息的可能性很小，但她不知道是否還有別的選擇。她過分緊張，急於知道事情正往哪裡走。

　　陸明在家睡了一覺，手機鈴聲把他吵醒了。他對黎娜說公司有一堆事等着他處理，他得趕緊過去。他神色匆匆，看都不看黎娜。黎娜咬着嘴唇，從他臉上捕捉到了某種偽裝。是的，他在偽裝，裝得那麼逼真，彷彿從他出生時起這種本領就在學習之中了。她聽着丈夫的腳步聲漸去漸遠，一下子站起來。她走進衛生間，把丈夫的衣服從洗衣機掏出來，一件件地看，像警犬一樣送到鼻子下面聞。還是走時的衣服，只有汗味、塵土和污垢，沒有她想找的鮮血。黎娜搖搖頭，罵自己愚蠢。吳青是被勒死的，怎麼會有鮮血？即便身上沾了血，陸明還能穿着回家？

　　黎娜又坐到沙發上，腦子裡像撒了把棘藜。除了自己和家人，還有誰知道丈夫和吳青的事？這種事妻子總是最後一個知道，連她都撞見了，可見丈夫自以為的秘密不過是掩耳盜鈴。也許過不了兩天，警察就會找上門來。一個年輕女人，又是未婚，警察一定會想到情殺。

　　黎娜如坐針氈。她看看錶，十點半，她還得等半小時。她希望這半小時過得再快些，又希望這半小時永遠別過去。她想知道結果，卻不想自己的猜測被證實。

　　突然，電話響起來。黎娜一哆嗦，那鈴聲格外刺耳，彷彿要穿透黎娜的心。

　　正如黎娜所料，電話是警察打來的，他們要找陸明。黎娜慌張着，一雙眼如同受驚的小鼠，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陸明去公司了，警察又催問公司電話號碼，黎娜聲音顫抖，吞吞吐吐說出幾個數字。

　　放下電話，黎娜後背涼颼颼的，竟嚇出一身冷汗。警察找來了，他們終於還是找來了。陸明可真傻，他為什麼要殺吳青？殺了她就能瞞天過海？

　　黎娜流下淚來。怎麼辦？坐以待斃？不行，不能讓警察就這麼把陸明抓走，她得找到父親。父親一定可以動用關係，只有他能幫陸明。她不能失去丈夫，失去他她的生命將變得毫無意義。黎娜急急地給父親打電話，可辦公室沒人，手機關着。父親又在開會，只有開會時他才會關掉手機。該死的沒完沒了的會！

　　黎娜急得在屋子裡團團轉。她彷彿看到警車正朝着陸明的公司駛去，她又彷彿看到鋥亮的手銬戴到了丈夫的手上，陸明一臉痛苦。不行，她不能再等下去，她得直接去找父親，父親一定能解決問題，父親的權威無堅不摧。黎娜抬眼看看錶，到了警方在線時間，可她已經沒有心思再看。

　　黎娜取下外套，急匆匆地就往外走。

　　正要開門，黎娜突然停住了。她聽到電視里一個女人的哭訴，貓一般的聲音，有點兒耳熟。她下意識地回一下頭。警方在線已經開始了，一個女人捂着臉，哭得很傷心。畫面被處理過，閃動的馬賽克像活動的牆砌在她的臉上。黎娜湊近看，她似乎要用眼睛把那張臉從馬賽克後面挖出來。她終於想起來了，那是陸明公司以前的出納，李婭。

　　她怎麼會出現在電視上？黎娜呆住了。

　　“警方在線報道，三天前一名叫吳青的女子於南海市被謀殺。今天上午9點鐘，一李姓女子投案自首。她稱和某公司經理陸明秘密保持了五年情人關係，后因不滿陸明在她之外還包養着另一情人吳青，遂策劃報復。一個星期前，她跟蹤吳青到南海市，后將其騙到朋友車上，用尼龍繩勒其頸部。李稱只是想教訓吳青，卻沒想到會把她勒死。吳青死後，李與其朋友將吳青的屍體慌亂中投下懸崖……”

　　黎娜遭了雷擊般，手裡的圍巾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