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愛過

　　一 似曾相識

　　梅曉雪沒有想到，二十多年後居然還能和強子相遇。是誰說的，地球是圓的。它轉啊轉啊，會讓你遇見今生丟不掉的人。

　　陽光明媚的一天，所長說市裡的領導要來梅曉雪的單位檢查。那天梅曉雪的事情特別多，埋頭做着自己的工作，根本沒在意市裡檢查組的人是何時到的。直到所長打電話叫梅曉雪送文件到他辦公室，她才知道檢查組的人到了。

　　一進所長辦公室，梅曉雪就感覺有一束目光直盯着她。梅曉雪以為是因為進去個人，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也沒在意。所長叫梅曉雪把文件送到強子的桌子上的時候，梅曉雪的眼光碰撞了強子的臉龐：“是他？記憶里的那張臉瘦一點、白一點，肯定認錯了人。”梅曉雪心裡直犯嘀咕，把文件快速遞給強子之後就快步走了。直到梅曉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心還在撲通撲通的狂跳。那雙眼睛，那種眼神，好熟悉、又好陌生。一個上午，梅曉雪都沒心思工作，任思緒把她拉回從前。

　　二 曾經相知

　　梅曉雪和強子是一個鄉的，梅曉雪的父母是工薪階層，強子的父母是農民。他們住在一條老街上，梅曉雪只要穿過一條弄堂就到強子家了。數學成績一向不好的梅曉雪，做不到的題目，就會去向強子討教。梅曉雪還記得，五年級升初中的數學試卷上，有二道題目正好是梅曉雪前一天晚上去強子家做功課時，強子教她做的題型。那年小學升初中，梅曉雪數學成績考得出乎老師意料的好。

　　月色如水的幽靜之夜，老街上的孩子都聚集在一起玩。他們在鋪滿青石板路的老街上嬉鬧，砰砰通通的腳步聲穿透青石，傳到老街盡頭空闊的山野里，很遠很遠······

　　雨大的時候，沙河裡水流湍急，強子和梅曉雪會把褲腳捲起老高，站在河邊看水的漲勢，一起擔心河水會不會蔓延到家裡來。夏季，他們喜歡排隊、分組在河裡打水仗。梅曉雪總愛和強子一組，老是把另外一組打敗，任勝利的歡呼聲飄蕩在水邊的樹林里。強子叫梅曉雪小腳婆，看梅曉雪生氣后，會想法子哄她開心。強子和夥伴們也時常到梅曉雪家裡來做功課，或者大家一起進行下軍旗比賽。梅曉雪的房間依河而建，孩子們一起傾聽沙河嘩嘩啦啦的水聲，度過年少幸福的時光。

　　梅曉雪考上中專那年，強子正好高中畢業，沒選擇繼續讀書。老街上的夥伴們去勸強子繼續學業，說他聰明，不讀書可惜了。可強子堅持自己的決定，堅決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闖一闖。

　　“五·一”放假，梅曉雪從學校回來了，正晾着衣服，突然聽到有人叫她，強子穿得西裝革履來找她，梅曉雪差點沒認出強子。那是強子第一次穿那麼正式的服裝到梅曉雪家裡，很拘謹，紅着臉。梅曉雪當時也沒覺察出強子的異樣，一個勁笑強子：“你穿那麼正派去相親呢？”強子支支吾吾地好像說了句：“來相你。”強子一直是個調皮搗蛋的傢伙，誰會想到他說的是真的呢？梅曉雪也胡侃一句:“要干大事的人，先要把事業放第一位，其他的事情暫時免談，才能走出一條成功之路。”

　　後來，強子家裡買了輛卡車，他跑起了運輸。有天晚上，梅曉雪正在上晚自習，班主任說有人找她，叫她去傳達室。遠遠地，梅曉雪看到一個人手捧着一束花，焦急地東張西望着。等看到梅曉雪時，強子馬上咧嘴笑了，綳直的身體突然放鬆了。天，一捧黃色的玫瑰，鮮艷欲滴的看着梅曉雪。梅曉雪啥也沒想就接住了強子遞給她的花，然後一頭霧水的問他：“你怎麼來了？”強子沒馬上回答她：“可以陪我出去么？我跑運輸路過這裡，急着來看你，晚飯還沒吃。”看着強子狼吞虎咽的吃着飯菜，梅曉雪突然有點心慌，那是屬於少女特有的心慌吧？除了強子，面對另外的男孩，梅曉雪心跳沒這麼激烈過。強子見梅曉雪突然不吱聲，猛地抬起頭看着梅曉雪，直視強子的眼睛時，梅曉雪感覺胸口有一股熱氣直往臉上竄，臉上溫度霎時升得好高。小餐館里的那盞燈下，強子抬起的手那麼自然地摸上了梅曉雪的臉，而後輕聲對梅曉雪說：“你瘦了，外面讀書苦吧？可我想你想得更苦，抑制不住，只好來找你，見着你我的心就不空了。”那晚，強子的手好涼，梅曉雪的臉好燙。

　　梅曉雪陪強子逛着街，好像走在老街上，內心很愜意。強子帶着梅曉雪買水果、買牛奶，梅曉雪以為強子是買回家的，就陪着強子挑。強子說按照梅曉雪的口味買，強子叫梅曉雪多吃點，說她太瘦了，剛好那次學校開運動會，梅曉雪有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好想家，強子來了便帶來了家的感覺，除了父親之外，還沒哪個男人對梅曉雪這般好。強子一個勁叮嚀梅曉雪，最多一個月回一次家。說老來看她，怕影響她的學習。九點半，強子準時把梅曉雪送到了學校。把買好的東西往梅曉雪寢室一扔就走了。後來強子告訴梅曉雪，他怕和梅曉雪告別時會流淚。可是那次強子還是流淚了，那是強子第一次為一個女孩流淚呢。

　　每次梅曉雪從學校回去，遠遠地就能看見強子對梅曉雪傻笑。潔白的牙齒、寬闊的肩膀、挺直的背，站在木頭門框中間，酷酷的。等吃了午飯，他們會去山裡轉轉，坐在草地上，聞山的味兒、聽風吹過山林的聲音，偌大的山野，他們的身影相伴在天空下，和諧安靜。

　　強子時常會向梅曉雪訴說，自己跑運輸遇到的困難，以及怎麼對付出現的問題。強子說得抓緊掙錢，在自己家山邊為梅曉雪造座房子，再弄個花園起來。梅曉雪也向強子說著自己在學校的近況。有一次強子突然說梅曉雪的眼睛長的像“周海媚”，說自己最近在看她演的電視劇，梅曉雪整個氣質都像極了她。強子一看到她，就會想到在外面讀書的梅曉雪。那段時間，他們沒有山盟海誓、沒有卿卿我我，很自然地在一起展望着屬於他們的未來。梅曉雪只要穿過一個弄堂，就可以隨時找到強子。和強子在一起，心靜如水。

　　三 傷別離

　　誰也沒想到，中專畢業那年，梅曉雪父親的工作調到縣城裡了。走之前的那晚，他們像是約好了般在老街上碰頭了，走在月光下。月光下，強子一直用很沉重的目光盯着梅曉雪的臉，什麼也不說，但好像強子心裡想什麼梅曉雪又都知道。梅曉雪急了，說：“縣城又不是很遠，強子可以來看梅曉雪啊。”“我要失去你了，我有感覺，真的有感覺。”梅曉雪說她沒感覺，說強子盡瞎想：自己即使出去讀了二年書，他們的關係也一直相好如初。

　　那晚，強子話極少，記憶中沒有的少。走着走着，走到了那座石橋上，橋下的流水在月色的照耀下泛着點點銀色的光，一閃一閃地像是天上的星星，在對他們眨着眼睛，露水打濕了梅曉雪的頭髮。強子突然停住了，又像那次一樣，自然地抬起手摸着梅曉雪的臉頰，梅曉雪的臉刷地又熱了起來。強子摟住了梅曉雪，那麼近地看着梅曉雪的眼睛，說:“不要離開我。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麼過日子。”梅曉雪從來不知道強子的肩膀那麼寬，梅曉雪窩在強子懷裡，就像母親懷抱里的嬰兒。強子的體味聞着有一股青青的味道，和早晨起來時聞到山裡的氣味一樣。

　　那一刻，梅曉雪腦子裡一片空白，時間停滯了。天地之間，唯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心跳。強子吻着梅曉雪，那是他們的初吻，但是梅曉雪好像早就與強子吻過了一樣，貪戀着強子唇上的溫度。強子不停地用唇啄着梅曉雪的眉、眼、鼻。感受到臉上有涼涼的東西滑過時，梅曉雪糊裡糊塗的以為是露珠，越來越多的滑過蹭着梅曉雪的臉。梅曉雪猛地站直了身子，下意識地，仰頭尋找強子的眼睛。強子似要將梅曉雪揉碎般緊緊地抱住了她，把臉埋進了梅曉雪的肩膀。隔着衣服肩膀的潮濕，混合著強子微微發抖的身體。梅曉雪明白涼的是什麼了，梅曉雪什麼都沒說，只是摟着強子的腰。強子的淚水，在那座石橋上為梅曉雪流過，當時明月在。

　　搬到縣城后，梅曉雪就在離家很近的一個單位實習了。那天回家，看見家門口停着二輛小轎車。一進家門，看見好多人，有幾位叔叔倒是認識，一位高高瘦瘦的男孩卻不認識。飯後，叔叔們在家裡打起了麻將。母親叫梅曉雪招待下那個男孩，梅曉雪只好坐下來陪他說東道西。等他們走了，母親問梅曉雪對那個男孩的感覺怎麼樣時，梅曉雪像感覺到什麼樣的，直接說：“不怎麼樣。”梅曉雪敷衍了事的態度，使得母親很着急，她語重心長地對梅曉雪說：“他是你爸爸同學的兒子，是獨子。現在在某個局裡上班，家裡經濟條件很好，父親還是縣裡的領導。”梅曉雪嘀咕着：“管我什麼事。”梅曉雪只知道，她的心裡只有強子一個男孩。

　　以後的日子，不說也知道結果了，家裡人知道梅曉雪喜歡的人是強子后，堅決反對。梅曉雪抗爭過，甚至絕食過，都沒用。那些日子，一想到以後的生活中，沒有了強子，就覺得有種活不下去的感覺。梅曉雪1米64的身高，體重從96斤瘦到了80幾斤。從那以後，梅曉雪沒再見到強子，強子的來信，全被家裡擋下來了，母親也時刻監視着梅曉雪的一切行動。

　　梅曉雪結婚那天，其中一個伴娘拿出一件禮物，說是強子讓她交給梅曉雪的。這是一條很大的玩具狗。強子在狗嘴巴里放了一張紙條，寫着：“這條狗，代表着我對你的忠誠，讓它代替我陪伴你。儘管你結婚了，我還是會一直想着你。給我五年時間，我會回來找你的。

　　四 短暫的相聚

　　檢查完工作后強子就隨車走了，梅曉雪下意識地也鬆了口氣，可是該來的總是擋不住，到周五，強子打電話喊梅曉雪出去吃飯，說他在縣城和一幫兄弟在一起。梅曉雪去了，想着讓強子知道，這麼多年，變的不僅僅是容顏。

　　飯桌上，強子一個勁叫梅曉雪吃菜。細心的撿一些梅曉雪愛吃的菜，單獨放在一個盤子里催着梅曉雪吃。強子基本不吃菜，只是喝酒，目光一直逗留在梅曉雪的臉上，如當年。

　　飯後，去喝茶時梅曉雪問強子現在怎麼會在這個單位。強子告訴梅曉雪，梅曉雪結婚前，自己去找過梅曉雪，梅曉雪家裡人接待了他。當梅曉雪父親問強子拿什麼給梅曉雪幸福時，強子退縮了。忽然覺得給不了梅曉雪家人一個交代；忽然覺得他們兩家之間各方面條件相距太大。強子怕梅曉雪跟着強子受苦便去當兵了，然後考上了軍校，在部隊提了干，轉業後分配到這個部門.

　　當得知，梅曉雪婚後生了兒子，家庭很幸福時，強子就沒來找梅曉雪了。強子說，梅曉雪早就是強子生命里的一部分了，根本忘不掉，只能用：看着自己所愛的人幸福就幸福，這句話來麻痹自己的思想。談到強子現在的家庭時，強子的沉默讓梅曉雪揪心。過了很久，強子說他實在和前妻過不去下去了，離婚了。強子父母一直和他一起住，帶着他的兒子。

　　強子說他們之間的愛情，於強子的世界而言，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其實想想老天對自己也不錯了，最起碼生命里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有梅曉雪的陪伴，做人不能奢望太多。強子看着梅曉雪的長發說：“以前你一直剪着學生頭，那時沒有現在這樣好的洗髮水，你的頭髮照樣筆直柔順，你頭髮上的味道一直留在我的生命里。”聽到這裡，梅曉雪端着茶杯的手抖了起來，今夜的燈火，比當年那個小餐館里的燈火熱情奔放許多，照着的卻是他們心裡的淚水。強子坐在梅曉雪對面，一直抽着煙，目光空洞的像是遊離到了另一個時空，那一個他們再也回不去的時空。強子問梅曉雪:"那隻狗還在么？"梅曉雪輕聲說：“它在。”強子嘆息后再嘆息。

　　五 終歸離去

　　錦瑟華年，一曲撥斷線。惜流年，可曾相約天涯路踏遍。嘆紅塵風雨路三千，曲未終人已散。也許那山、那水，見證了梅曉雪和強子一起走過的清純歲月，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