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絕唱

　　（接上期）

　　盧福陽眼珠轉了轉：“興隆鎮西北一百四十八里有個地方叫肖細狗子，那是野狼最活躍的地方，不過太危險了，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山田一拍桌子：“要當就當英雄，要打就打最難打的狼。明天就去肖細狗子了，要是福陽君害怕的話，那你就留在家裡，我一個人去獵狼。”

　　盧福陽一挑大拇指：“英雄就是英雄，大佐果然是藝高人膽大。中國有句古話叫捨命陪君子，我明天就和大佐一起去打獵，咱也跟着大佐學學英雄的氣魄。”

　　“好，祝我們明天獵狼成功。”山田大佐瞪着被酒精燒得通紅的眼睛，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第二天一大早，山田大佐便騎上快馬，帶好長槍，在盧福陽的帶領下，直奔肖細狗子而去。

　　看着縱馬前行的山田，盧福陽腦海里浮現出山田擊斃細狗、肖家父子要和山田拚命最後被皇軍全部消滅的場景，他臉上掠過一絲陰笑，縱馬向著肖細狗子而去。誰知老天偏偏就不遂人願，盧福陽和山田圍着肖細狗子轉了一小天，竟然沒碰到一條細狗，最後只打到了一隻山雞兩隻野兔。看看太陽已經偏西，山田極為掃興地擺擺手，打馬回家。

　　兩個人沒精打採信馬游韁往回走着，突然，盧福陽的馬耳朵一抖，鼻孔大大地一張一合，兩個前蹄不停地刨着雪地，一個勁兒地往後退。盧福陽也猛地打了一個激靈，全身的汗毛一下全豎了起來。

　　狼，一定是狼。盧福陽的念頭剛剛一閃，前面的雪地上出現了兩隻悠閑地走着的野狼。每隻狼足有一頭驢大，渾身的毛刷子一樣，閃着油光，微微泛出暗紅色。粗壯的狼腿有力地蹬着地，走起路來悄無聲息。一看就知道這是兩隻狡猾兇狠殘忍的惡狼。兩人兩槍，筋疲力盡，又是暮色低垂，最好不要惹這樣的凶狼。可是已經晚了，山田手裡的三八大蓋槍已經響了，兩隻狼順着槍聲猛地撲倒在地，就勢打了個滾兒，翻身躍起，一瘸一拐地向前面跑去。

　　盧福陽急忙大喊一聲：“山田大佐，不要追。”

　　已經來不及了，山田一踹馬鐙，戰馬箭一樣向著兩條狼逃跑的方向追去。

　　盧福陽硬着頭皮，端着槍，緊緊跟了上去。

　　轉過一片樹林，兩隻狼忽然不見了。山田剛一勒馬，一陣雪霧猛地從前面噴了過來，戰馬一聲驚叫，前蹄高高躍起。就在這時，一道黑影閃電般從斜刺里沖了出來，風一樣撲向了戰馬的脖子，利齒狠狠咬了進去，一撕一扯，戰馬的咽喉頓時被撕開了一個血窟窿，鮮血箭一樣噴了出來。戰馬狂嘶一聲，拚命一躍，“撲通”摔倒在地，噴涌而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潔白的雪地。

　　山田像流星一樣被掀了出去，三八大蓋也摔得不知去向。

　　“山田！”盧福陽大叫一聲，急忙過來營救。

　　耳邊風聲一動，他急忙扭頭側臉，另外一隻野狼高高躍起，從側面向自己撲來。他心裡一慌，腿一軟，“通”的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就在他摔下馬的一剎那，野狼的爪子狠狠地掏進了坐騎的腹部，就在一拉一扯之際，馬腹破裂，血淋淋的腸肚“呼”的一下散落下來，戰馬狂叫一聲，踉蹌幾步，一頭扎進了雪地里。

　　兩隻野狼互相對視了一眼，齊奔山田沖了過來。山田拔出手槍，甩手就是一槍，子彈擦着一隻狼的左眼飛過，紅的黑的白的東西全從眼眶裡涌了出來。狼慘嚎一聲，前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另一隻狼猛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猛地一撲，把傷狼推出老遠，這才避開了山田緊接着的另外一槍。

　　一見兩隻狼停止了攻擊，山田一把抓過盧福陽的手，大叫一聲：“快跑！”扯着他撒腿狂奔。

　　跑着跑着，身後傳來了“刷刷刷”的聲音，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山田一回頭，天吶，兩隻狼紅着眼睛狠狠地追了上來。

　　“怎麼……”山田的一句話還沒等喊出來，腳下猛地一軟，扯着盧福陽“轟”的一聲砸進了雪裡。

　　積雪塌陷，山田和盧福陽掉進了雪窠冰窟窿。

　　兩隻狼追到雪窠冰窟窿邊，死死盯着裡面。

　　就在這時，一團黑影撲向了那隻傷狼。傷狼稍一愣神兒，被黑影撲倒在地，骨碌碌滾出老遠。另外一隻狼腰身一弓，剛要撲過去，又有幾個黑影閃電般撲了過來，和它扯在了一處。緊接着，三四個黑影一齊奔到，形成一個小包圍圈向著那隻傷狼沖了過去。

　　細狗，衝上來的全是肖細狗子的那些腿壯腰細的細狗。

　　兩隻狼和一群細狗撕咬了起來，猛地，一隻狼怪嚎幾聲，兩隻狼併到一處，向著一隻細狗狠撲過去。那隻細狗稍稍一閃，兩隻狼趁着這個時機，撒開四腿，風一樣逃了出去。細狗稍一停頓，狂叫幾聲，攪起一陣風，緊緊追了下去。

　　一匹快馬衝過來停在了雪窠冰窟窿邊，呼嘯一聲，追向遠方的那群細狗便折了回來，圍在了快馬的前後。

　　來人跳下馬來，把手裡的快槍探進冰窟窿，盧福陽和山田抓住槍桿，一個個被拽了上來。

　　山田和盧福陽嘴唇發紫，臉色發青，渾身篩糠一樣縮成了一團。盧福陽哆哆嗦嗦抱了抱拳：“多謝老大救……是你？！”

　　來者正是肖細狗子的大當家——肖老太爺。

　　肖老太爺也認出了盧福陽，他也微微一愣：“是你？”

　　盧福陽急忙一側手：“這位是大日本帝國關東軍大佐山田先生。”

　　肖老太爺眉頭皺成了一團：“早該喂狼。”翻身上馬。

　　山田一愣，振了振精神，一抱拳：“天皇恩澤東方，皇軍來幫助你們共建大東亞共榮，請問英雄尊姓大名。”

　　肖老太爺不屑地一笑：“在大關東，沒有什麼日本人、天皇和皇軍，只有關東人和野狼。”說完，縱馬離去，眾細狗緊緊跟上，眨眼間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望着肖老太爺遠去的背影，山田豎起大拇指：“英雄！”

　　四

　　幾天大雪后終於出現了一個晴天。肖老太爺推開房門，幾天來因救了山田和盧福陽而積壓在心裡的悶氣也稍稍有些消散。

　　“老太爺，外面來人了。”炮台上的炮頭進來向他稟報。

　　肖老太爺一愣：“誰呀？多少人？”

　　“四個人一匹馬三掛大車，領頭的是那個盧福陽，要見老太爺您。”

　　“盧福陽，他來幹什麼？不見。”

　　“慢。”肖明遠走了進來：“爹，咱們跟盧家除了那次事兒再沒別的往來，這回盧福陽帶三掛馬車來，我估計是和你救的那個日本人有關。現在咱還摸不清日本人的意思，不如讓他進來，先聽聽他怎麼說。”

　　肖老太爺點點頭：“也好，那就讓他們進來，注意，先查看馬車拉的是啥。”

　　“是。”炮頭轉身出門。

　　肖老太爺和肖明遠來到上房剛剛坐下，盧福陽便滿臉帶笑走了進來：“肖老太爺，肖大少爺，一向可好？”

　　肖老太爺頭也沒抬，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口。

　　肖明遠指指客座：“盧大少爺登門，有何貴幹呀？”

　　盧福陽一笑：“福陽前來一是對肖老太爺的救命之恩表示感激，由於山田大佐外出參加軍事會議，所以由我代他來登門道謝，山田大佐特備了一車禮物獻給老太爺。”

　　肖老太爺擺擺手：“禮物你拿回去，我沒想到救的是你們，救錯也就錯了，我可不想再錯收東西。”

　　盧福陽微微一笑：“福陽前來二是下邀請函，大日本帝國關東軍駐興隆鎮聯隊長山田大佐慕於肖老太爺和肖大少爺的本領，特請兩位出山，任興隆鎮東亞共榮聯衛團團長，由皇軍槍馬裝備，山田大佐備下了兩車厚禮一起帶來，選擇吉日，還要登門請兩位出山並授以委任狀。”

　　“閉上你那臭嘴！”肖老太爺猛地一拍桌子，“我肖某自打出生就知道自個兒生是大關東人，死是大關東鬼。這裡是關東的天關東的地，在這裡的只有大關東人和狼。你堂堂一個七尺爺們兒，竟然死心踏地跟着日本人，連點兒人的骨氣都沒有，連條狗都不如。我真是瞎了眼了，那天救了你們兩個，今天我就補上這個過，斃了你這條連狗都不如的大關東敗類。”說著抽出了短槍。

　　“爹，不能。”肖明遠一把拉住父親，轉過臉去看了看嚇得臉色蒼白的盧福陽：“你算個什麼東西？連我家狗都不如的玩意兒，竟敢腆着臉來充說客當使者，馬上給我滾，要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

　　“好，你們有種，我這就去回稟皇軍。”盧福陽掃了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轉身退了出去，帶上三掛馬車，順原路返回了興隆鎮。

　　“爹，盧福陽的背後可是日本人，萬一惹惱了日本人，殺呀燒呀的，鄉里鄉親可要遭罪了。”看着盧福陽離開了肖細狗子，肖明遠嘆了口氣說。

　　“啥？你再給我說一遍，你小子想當漢奸是吧？我告訴你，肖細狗子的人絕不能當漢奸，你小子要是腰筋骨硬不起來，我先一槍崩了你。”

　　肖明遠：“爹，這是啥話呀？我知道他日本人是狼，是來禍害咱來了。可現在日本人兵強馬壯，咱人單勢孤，要是硬來，不但傷不了日本人，自己保不住，連其他人也連累了。所以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計議個狗屁！你知道日本人是來搶咱地盤禍害咱來了，可你為啥還不想打他？狗都知道外人進家門、搶東西要往死里咬，你還不如一隻狗！我告訴你，他小日本要敢打肖細狗子的主意，我就是剩一口氣也要掐死他幾個狗日的。”

　　肖明遠長嘆一口氣：“咱還是尋思尋思明天日本人會不會派軍隊來吧。”

　　父子倆不歡而散。肖老太爺讓院門緊閉，炮手全部登上四周炮台，備足子彈、火藥，做好了開戰的準備。

　　整個肖細狗子在緊張蕭殺的氣氛中度過了一夜。太陽升起了一杆子高，肖細狗子的四周依然是靜悄悄一片，沒有任何異常的跡象。回到屋裡的肖老太爺剛剛閉上眼睛，炮頭來報：日本人來了。肖老太爺猛地直奔炮台，只見肖細狗子前的開闊地上，百名左右的日本關東軍身穿嶄新的黃呢軍裝站得整整齊齊，三八大蓋槍上的刺刀閃閃發光，旁邊停着四掛大膠輪車，車上裝滿了各色禮物。山田大佐甩鐙下馬，衝著嚴陣以待的肖細狗子眾人一抱拳：“中國三國的時候有個劉備，為了請諸葛亮出山相助，曾三顧茅廬。我今天是誠心誠意地來請各位出山，共同維護興隆鎮的安全，建設美好富裕的興隆鎮。中國有句古話，叫良禽擇木而棲，還有句古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各位都是明白人，一定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英雄必須要有英雄的禮數，我已經稟請了關東軍總部，肖老太爺任大日本關東軍駐興隆鎮聯隊顧問，肖大少爺任興隆鎮東亞共榮聯衛團團長，由皇軍給裝備。肖細狗子諸位也都各有封賞，我們在興隆鎮給肖老太爺和肖大少爺建蓋宅院，恭候英雄，今天就是向諸位表明真心。大關東都愛看這蹦蹦，聽說肖大少爺尤其愛看，今天山田特意把阮家蹦蹦班子請了來，專門演給諸位觀賞。”

　　山田說完退到後面，日本兵往兩旁一退，中間的空場上便閃出了一塊自然舞台。

　　喇叭聲衝破雲霄，二胡、鼓、板塊緊隨其後，蹦蹦鳴鑼開場了。

　　壓場鑼鼓響過三通后，曲玉合邁步跟點，走上前來，滿場轉了幾圈后，亮架開場：

　　“頭戴金盔不大點兒，

　　身穿鎖子胡椒眼兒，

　　上陣騎着老母豬，

　　手使掏耙一根桿兒，

　　要問我的名和姓，

　　我是唐朝姜大膽兒。

　　我，小霸王姜須，

　　領了薛丁山元帥將令，

　　一到寒江搬請樊氏梨花嫂嫂，

　　就此馬上加鞭，走走哇！”

　　鑼鼓聲再起，“阮大姑娘”阮志宏碎步上場：

　　“南征北戰數十秋，

　　汗馬功勞不到頭，

　　老祖看我功勞大，

　　親口封我為威寧侯。

　　奴，樊梨花，

　　獨坐寒江關，

　　思念薛丁山，

　　懷抱小兒男。”

　　曲玉合：“懷抱小兒男。”

　　“阮大姑娘”：“為娘生你就在寒關，

　　你的父帥領人馬，

　　西涼外國又去征戰，

　　隨師我上了高山，

　　隨師上高山，

　　高山學藝整整三年，

　　我的父帥喜女兒，

　　西涼外國去選好漢，

　　最不該許配楊凡。”

　　曲玉合：“最不該許配楊凡。”

　　“阮大姑娘”：“楊凡醜陋夜叉一樣般，

　　血盆口獠牙長滿，

　　叫奴我實在難看，

　　埋怨二老年。”

　　曲玉合：“埋怨二老年。”

　　“阮大姑娘”：“二老做事心太偏，

　　早知楊凡丑。”

　　曲玉合：“最不該把婚書獻。”

　　肖細狗子院里院外，中國人和日本人，全部鴉雀無聲，彷彿這不是戰爭，而是一次純而又純的蹦蹦演唱，是一次超越民族和國界的藝術交流。天地間，只有優美的蹦蹦唱腔在無拘無束地悠悠騰飛。

　　一場蹦蹦唱完之後，山田大佐一抱拳：“肖老太爺，肖大少爺，只要諸位能出山共建大東亞共榮，就算九請我山田也接受，也做得。請肖老太爺、肖大少爺三思。”

　　炮台上，鴉雀無聲，只有黑洞洞的槍口冷森森地對着同樣持槍的日本人。

　　山田頓了一頓：“既然還沒決定，兩位好好商量商量，望早日做出明智之舉，禮物留在這兒，明天我還來請兩位。”說著一揮手，日本兵齊刷刷向後轉身，不慌不忙有秩序地離開了肖細狗子。

　　空氣彷彿凝固。炮台上的人默不做聲，一個個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四掛大車和日本人遠去的背影以及夕陽下那光亮耀眼的刺刀。

　　第二天，山田如期帶着蹦蹦班子來到肖細狗子前，阮志宏和曲玉合又全力唱了一場，山田還是沒有強迫之意，把新拉來的五車禮物規規矩矩地放在那四車禮物旁邊，帶領眾人齊刷刷離去。第三天依然如此，只是禮物成了六車。日本人離開之後，肖老太爺把肖明遠和幾個炮頭叫進了上房，研究該怎麼辦。最後，肖明遠站了起來：“爹，現在的情況大伙兒都看得清楚，日本人太強大了，咱們的道只有一條，開門。”

　　“啪”肖老太爺把茶杯摔個粉碎：“什麼！那不就是投降嗎！你個兔崽子……你……你再說一遍！”

　　肖明遠苦着臉：“爹，為了全肖細狗子的人，除了投降，還能幹啥？”

　　“你……你……”肖老太爺的臉成了紫豬肝，他一把抽出手槍，“我他媽先崩了你。”

　　眾炮頭急忙上前拉住了肖老太爺。

　　肖明遠看着肖老太爺，嘆了口氣：“爹，我也知道這麼做連狗都不如，可跟日本人打就是拿雞蛋往石頭上碰，為了大伙兒，你就是崩了我，我也要這麼干。”

　　“我他媽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早知道這樣我救你幹啥！”肖老太爺振臂一揮，甩開幾個炮頭，一把操起槍：“我寧可親手崩了你也絕不許肖家出漢奸。”

　　“爹……”肖明遠站在那一動不動，眼中含淚，定定地看着父親。

　　“你……我……唉！”肖老太爺哆嗦了半天，狠狠地把手槍摔在地上：“我走，我寧可遠走他鄉也不當漢奸。”

　　“爹，你往哪走呀？整個大關東全讓日本人佔了，不管走到哪兒，不聽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肖老太爺狠狠地咬着牙：“我手裡也有槍，我也會殺他。幾位炮頭，不願意當漢奸的，跟我走。”

　　幾個炮頭全部靠到了肖老太爺的身邊。

　　“好，我沒看錯你們，有關東人的骨氣，夠爺們兒。”肖老太爺點了點頭：“你們出去問所有的人，願意走的咱們一起走，馬上備馬。”

　　幾位炮頭走了出去，孩子哭女人叫的混亂聲很快便在肖細狗子上空騰起。

　　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幾個炮頭走了進來：“老太爺，都準備好了。除了十三個炮手和幾個老年人不想離開這兒，其餘的人全走。那些細狗怎麼辦？”

　　肖老太爺渾身一抖：“咱們這一走說不上去哪，也說不上走多遠，等落下腳了再來接它們，就讓它們先留在家吧。走！”剛到門口，又返身走了回來，舉起手槍在肖明遠面前晃了晃：“肖明遠，你怕死，我成全你。可我告訴你，你要是幹了啥對不起祖宗對不起關東人的事兒，不管多遠，我肖國忠都要回來要你的命。”說完，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出，翻身上馬，帶着眾人，向著被夕陽染得血一樣的天邊奔去。

　　“爹！”望着眾人遠去的身影，肖明遠跪倒在地，眼淚“刷”地涌了出來。

　　一夜無眠。天剛一放亮，肖明遠便翻身爬起，帶領眾人把肖細狗子收拾得乾乾淨淨，走出圍子，規規矩矩地站在路口，恭候山田大佐的到來。

　　日上三竿，山田大佐帶着軍隊走了過來。肖明遠急忙過去，親自為山田牽馬墜鐙，把他們迎進了肖細狗子。然後殺豬宰雞，大排宴席。

　　日本人的膏藥旗開始在肖細狗子的炮台上迎風飄揚。

　　五

　　肖明遠成了漢奸，他就任興隆鎮大東亞共榮聯衛團團長后，起早貪黑訓練招募來的團丁，主動擔任興隆鎮防衛職責，兢兢業業地完成日本人交辦的每一項任務。可他每天都必須返回肖細狗子，因為他知道父親說得出做得到，所以他不能留在日本人的駐地，不論多晚他都要回到自己的地盤。閑下來的時候，他還是到阮家蹦蹦棚子去聽蹦蹦，還送給了阮志宏一匹快馬。可阮志宏卻彷彿變了一個人，總是躲着他，即使實在躲不開碰在了一塊兒，也是冷冰冰的，絲毫沒有當年真摯的感情，被肖明遠問急了，他就扔出一句：“我想大青。”

　　這天，山田大佐把肖明遠和陸永明叫到指揮部。告訴他們為了剿滅抗聯，關東軍從哈爾濱運來一批槍支彈藥，晚上就停在興隆鎮。而興隆鎮的關東軍大部分被抽調去清剿通肯河的抗聯於天放的隊伍，所以防護的職責就落在了他們兩人身上。山田命令他們兩人一東一西守衛好武器彈藥庫，自己帶領剩下的關東軍進行機動檢驗，要保證武器萬無一失。

　　肖明遠和陸永明在山田面前立下軍令狀，各自回去安排。陸永明剛走進警察大隊坐下，盧福陽走了進來，寒暄幾句，他抬起頭：“大隊長最近手頭寬綽嗎？”

　　“唉，一個月就那麼幾塊餉錢，連包煙都不敢買喲。”

　　“真是苦了陸大隊長了。”盧福陽慢慢地吐了口煙圈兒，帶着幾分神秘把臉湊了過來，“有筆掙錢的買賣，敢做不？”

　　陸永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啥買賣？”

　　盧福陽示意陸永明清退左右，把嘴湊到他的耳旁，低低的一陣私語。

　　“槍？”陸永明差點兒沒一屁股坐到地上。

　　盧福陽一把捂住他的嘴：“別怕，就按我說的辦，弄出十幾條槍來，由我出手，一條槍一百塊大洋，咱們五五分成。然後把屎盔子往肖明遠頭上一扣，讓皇軍結果了他，跟咱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陸永明：“可萬一……讓山田大佐知道……”

　　盧福陽皺皺眉：“你我不說，誰能知道？別忘了把肖明遠除掉，聯衛團就歸你了。”

　　陸永明咬咬牙：“行，有盧參謀指點，這事兒幹了。”

　　盧福陽又低語幾句，這才離開了警察大隊。

　　太陽還沒落山，興隆鎮便布滿了警察和聯衛團丁，他們以武器彈藥庫為核心，一東一西層層設防，生怕出現一點意外。剛過半夜，一名日本兵急匆匆來到東部聯衛團的防守範圍，找到肖明遠，遞給了他一張令條：據可靠情報，於天放今晚將從西部偷襲武器庫，你部立即向西部靠攏，設置包圍圈，圍殲於天放。下面蓋着山田的大印。

　　“團長，”團副看了一眼令條：“先派人去打探一下吧？”

　　肖明遠一頓：“軍令如山，立即向西部靠攏，設置包圍圈。”說完，簽上名把令條還給了日本兵。

　　日本兵收好令條，轉身離開。

　　肖明遠向團副一示意，團副立即帶人跟了上去。

　　肖明遠帶領聯衛團悄悄繞向西部，剛過西街，前面便出現了幾個人影。肖明遠命令兩個精明的團丁摸過去查看，團丁剛上前幾步，那幾人抬手就是一槍，兩個團丁倒地身亡。

　　“於天放！打！”肖明遠大喊一聲，眾團丁一齊開火，那幾個人立時倒地。

　　眾人剛剛舒了一口氣，突然，槍聲大作，一排子彈掃了過來，幾個團丁應聲倒在了血泊中。

　　“打，打他個狗娘養的，給弟兄們報仇。”肖明遠指揮眾人搶佔有利地形，向於天放部隊發起了進攻。

　　槍聲，震碎了興隆鎮寧靜的夜晚。

　　突然，幾顆照明彈飛上天空，興隆鎮西街頓時亮如白晝。

　　“團長，對面好像是警察大隊。”一個團丁驚叫起來。

　　對面的人似乎也發現了問題：“是不是聯衛團？別打了，我們是警察大隊。”

　　槍聲剎那間停了下來。

　　剛剛指揮人發射完照明彈的山田大佐幾步衝上前來，對着肖明遠和陸永明，狠狠兩記耳光：“上指揮部去。”

　　看着山田氣極敗壞的身影，陸永明突然問道：“你怎麼不派尖兵來探看就親自來了？”

　　肖明遠一愣：“你知道我要來？”

　　陸永明吭了一下，半天才搖搖頭說：“不……不知道。”

　　兩個人剛進指揮部，山田一拍桌子：“你們是怎麼回事了？”

　　陸永明上前一步：“大佐，我正在守彈藥庫，突然有人打槍，還說於天放，我以為於天放來了，就指揮隊伍進攻，誰知是肖團長他們。”

　　山田：“肖團長，你不守東側彈藥，跑到西街幹什麼？”

　　肖明遠：“大佐，不是你親筆命令我到西部設包圍圈抓於天放嗎？”

　　山田一愣：“我什麼時候給你下過命令？”

　　“我有證據的。”肖明遠說完一拍手，門一開，團副帶着兩個團丁把那個送令條的日本兵帶了進來。

　　陸永明差點兒沒癱到地上，盧福陽的臉色也頓時慘白。

　　山田盯着那位日本兵：“你是誰？怎麼回事兒？說！”

　　日本兵跪倒地上：“太軍，是陸大隊長命令我這麼做的，他讓我送完信就離開興隆鎮，要不就槍斃我。”

　　山田一扭頭：“陸大隊長，你想幹什麼？”

　　這時，一個日本兵進來報告：“東側彈藥庫丟失了二十隻槍和十箱子彈。

　　山田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紅了：“陸永明，你調走肖團長，原來是你準備盜槍呀。”

　　陸永明頓時慌了手腳：“不……不……太君……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山田血紅着眼睛：“你……死啦死啦的……”

　　“砰——”一聲槍響，陸永明倒地身亡。

　　開槍的是盧福陽。

　　山田一愣：“姓盧的，你為什麼要打死他？”

　　盧福陽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山田：“大佐，你不是說死啦死啦的嗎……”

　　山田大佐一跺腳，用手一指那個假冒的日本兵：“來呀，把他給我拉下去，嚴刑拷問，一定要弄清槍是誰偷去了。”

　　“太君，我就只是送信，啥也不知道哇只是，太君，太君——”假日本兵慘叫着被拖了出去。

　　“盧參謀，你馬上帶領警察大隊，挨家挨戶搜查。肖團長，你帶人堵住各主要路口，從鎮里往外查，反抗者死啦死啦的，一定要把丟掉的槍給我找回來。”

　　“哈一！”盧福陽和肖明遠兩腳一併，轉身離去。

　　經過仔細清驗，警察大隊和聯衛團兩軍混戰，雙方共死傷四十餘人。在混戰期間，聯衛團負責看守的東部由於無人防衛，丟了機槍兩挺，手槍四支，步槍十四條，機槍子彈兩箱，手槍子彈一箱，步槍子彈七箱，外加五箱手榴彈。所有人瘋了一樣拚命地搜尋偷槍賊，可直到第二天黃昏也沒有什麼結果。山田大佐到軍部請罪，日本人認定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偷槍事件，一定要把偷槍人查出來，把丟失的槍支彈藥找回來，限令他一個月內偵破此案。山田任命盧福陽兼任警察大隊大隊長，限令他和肖明遠二十天內破案，否則提頭來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