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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槐,花季的絕唱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得得9

  槐樹是這個城市的市樹。走在大街,走在小巷,槐樹在這裡隨處可見。這裡的冬季漫長而寒冷,春的顏色並不隨着風中漸暖的氣息可以一併到來。槐樹也一樣,清明過後,才慢着性子一點一點地吐綠。

  今年的雨似乎格外多些。雨總是不大,伸出手去,甚至常常捕捉不到一滴雨水。但時間久了,地面就潮潮的,用手捕捉不到的雨水,在地面聚會,顯露出明顯的水痕,嘲笑着一隻只妄想捕捉它們的手。

  在這裡,實不多見這樣的春。肆虐的風不見了,沙塵都隨着風去遠遊,不曾露面。按理說,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這樣的雨沒有完沒有了,天就拉下了臉,總是陰沉沉的,雲也低落了情緒,無精打採的點綴着陰沉着臉的天空。這種情緒渲染了這個城市,人們的手裡多了傘,靠着傘的繽紛,裝扮起了城市的風景。

  傘多了,看向枝頭的眼便少了。一直到這樣的雨漸漸的沒了興趣飄落,日曆已經翻開到了五月。雨飄落了城市的嘈雜,卻攏出了樹木的青翠。到天放了晴的時候,所有的樹都已是綠蔭滿枝。槐樹更是不負市樹的稱謂,讓五月的空氣里,飄滿了槐花淡淡的香。

  在一條小巷裡,沿着幾棟高高的樓,一溜兒站着十幾棵槐樹。它們中間年長的不過十餘歲,年少的只在這裡站了三兩個年頭。在它們的根部,無一例外的都有小塊的花磚圍繞,初初看去熱鬧,細細瞧着卻不知這般熱鬧有沒有禁錮它們的世界。這些成長了或多些或少些年歲的槐樹,在這個五月,也一樣送出了槐花淡淡的香。

  它們送出的香似乎又是並不相同的。若是肯略略給它們多一眼的停留,便會看到在它們身體一米過半的高度,都有着近二十寬公分的一道傷口。這些傷口長着一般無二的模樣,是用刀子劃出的齊整。刀劃過以後,傷口處不見了粗糙的皮膚,咧開了粗粗的傷心,慘白的顏色象打出的問號,安靜的皺了眉,詢問着它們的疑惑。

  當初有人在這裡給它們安了家,後來還陸陸續續的為它們送來了兄弟姐妹做伴。它們在這裡生長着,有些很認真,有些便帶着懶散,有些很安分,有些便顯得頑皮。因為它們不同的個性,也就長成了不盡相同的模樣。有的粗壯些,有的苗條些。它們的枝條伸向空中,有的粗枝大葉,有的溫文爾雅。不過到了五月,不需相約,它們就一同吐出長長的花穗,一個個白色的花苞便含羞開俏的在花穗上露了頭,一簇一簇,在不知覺中便開成了片。

  槐花的白,白的很輕。五月的槐樹,枝葉已經青翠而濃密。天氣好的時候,這些枝葉便斑駁了日頭的炎熱,將它們分解成碎碎的蔭涼,隨着微微的風,在地面蕩漾成搖曳着的影。到天變了臉,天就和風呀,雲呀的一起,斑駁了槐的枝葉。這個時候,那一攏一攏的青翠,在輕搖慢擺中散開來,卻忍不住的笑出了聲,這聲音又把斑駁了的青翠,串成了串。

  槐開了花,總有些別樣的情趣。槐把花開成了不肆張揚的白,輕輕的掩在濃濃的斑駁里。偶爾淘氣起來,又不免對這份靜默不甘,悄悄的,悄悄的,給一簇簇的花,撒滿了幽幽的香。這香卻也用滿樹的斑駁攏了起,並不就一股腦兒讓它散開散盡。只隨着風,在斑駁的蔭涼里,從搖曳碎了的縫隙里,淺淺的瀰漫開來。

  五月,是槐樹的花季。倘或從槐樹下走過,巧巧的有一陣風不急不緩的吹着,這份淺淺的花香,引領着目光一路從地面的斑駁的影象里,望向空中斑駁的樹蔭。槐花雖開的白,開的純,似乎和葉片孑然不同的映襯着,掩在葉片中,卻沒有交相輝映的醒目。要憑藉著淺香,才能從葉片的繁茂里尋出花的模樣。而一旦有一簇花入了眼,便會有無數的花簇冒出了頭,彷彿這整株的槐,都笑成了花。眨眨眼再看,槐依舊把葉片青翠成一攏,風微微一吹,即便是斑駁了,也都是青翠,淺香把人整個的包圍起來,無數的花簇明明白白的站滿了枝條,卻又恍若不見。

  現在,即便這淺淺的香能醉了人,人們抱以它的,往往也就是匆匆的一瞥,甚至一句“槐又開了花”的感慨也吝嗇說出口,和我兒時的光景全然不同。那個時候,人丁旺盛的家庭,供應的口糧時時不足果腹,五月的槐花,是人們早早就等着,盼着的。及到算着槐要開花的日子,拿一根長長的竹竿,一頭系了鐵絲,彎成鉤,聞着槐花的香,將手臂伸展到極限的長,向著斑駁在樹陰中的花簇探去。

  槐花不僅僅是開得美,也不僅僅是開得香。如果原就食不足以裹腹,到了天氣漸漸暑熱,開了這樣帶着清熱去火功效的花,受到人們的喜愛就成了極自然的事。那個時候拿了這樣的竹竿在街頭摘槐花的人處處可見,暗地裡還是自覺不自覺的拿自己包里的收穫和別人做個比較,都希望自己摘的更多。但那個時候,這種熱情並不妨礙大家採摘起來的小心翼翼。槐花摘回家,用水洗凈,要加少許麵粉攪拌均勻了,上籠屜蒸熟了來吃。條件好些的人家只隨着熱鬧取少許來,蒸過了再用少許植物油翻炒,槐的花香在空中彷彿無限的瀰漫出去,實是一道美味。但槐花若還不及完全綻開,做了出來,香就內斂,不單單是味道不足,便是入口也覺得單薄。槐花若已開到略過,現出不是很精神的樣子,做了出來,香也顯得疲倦,味道既差,入口便糙糙的。所以大家摘花的時候,會認真的在樹下看個仔細,挑選到剛剛好新開出來的花簇,才肯動手。

  槐樹在這裡安家已經有着很悠遠的歷史。在這裡的街頭,公園,幾乎不經意間就可以和一棵甚至幾棵來自隋唐的古槐撞個滿懷。槐樹在這裡也一直發育得興旺,樹既多,花既繁,摘花的人雖多,卻也足以夠人們挑挑剔剔的去品評去採摘。通常只有合適的花才會被圈住了小心的取下,倘若是哪個不精心連枝帶葉的扯了無辜,便總有一聲懊惱的嘆息低低的隨着一同發出來。

  對自己開出的花兒,遭受這樣的待遇,槐是不介意,甚至有些歡喜的。當竹竿探到槐的身上去,槐會怕癢似的搖曳起它的一攏蔭涼。槐笑起來的時候很淑女,即便是弄癢了它的時候,槐的笑也是那種把人整個包圍起來的幽雅,彷彿貼着你的身子,鑽進了你的每一個細胞,讓你的全身都不得不隨着它一同笑起來,這個時候整個的世界就都笑起來了,好象全世界一同做着一個友善的遊戲。

  許多個年頭過去,槐掛上了從前不曾有的名頭,成為這個城市的市樹,但槐的花卻鮮有人再喜愛,再關注了。有人說槐把花開成了如雪的白,槐聽后是不以為然的。槐花的白是略微帶着乳色的白,乳卻並不稠,於是這白看起來既不象雪樣的純,也不象乳樣的濃。和綠的葉在一起,乾淨卻不醒目。槐花的香帶了淡泊的天性,會久久的幽幽的釋放着,也一樣的並不濃厚。五月,到了槐的花季,站在每一棵槐樹下,槐香似乎都飄滿了整個世界,若細細的品,又甚至可以分得清哪一棵槐開出的是哪一縷香。

  槐的花被忽略,槐一定是有些失落的,現在的槐到了五月,開起花來顯得比從前更精心。終於,經過了許多年的被忽略,今年的槐,是有些被注目了。槐才將將的把花芯吐出,這條小巷裡的十幾棵槐樹就不分老少長幼,一同被人看入了眼。

  一個月清如水的夜。日頭睡著了,風醒着,星醒着,草醒着,花醒着,槐也醒着。槐醒着,迎接了它的劫難。

  第二天,人們經過這些槐的時候,都情不自禁的回了頭,抱以一聲悠長的嘆息:哎!

  這些槐一米過半的高處,已經一樣的被刮掉了二十公分寬的樹皮,露出了樹的芯。它們的樹冠上,槐花依舊開成輕輕的白,淡淡的瀰漫著悠長的幽香,這幽幽的香,攏在樹芯的慘白上,無言無語的撫着傷口的痛。

  這次的傷太深,它們已經無一例外的領到了已經註定的結局,離開的遲於早,其實已然只在些小所謂的個體差異。而它們之所以要遭遇這樣的劫難,據猜測的原因,大概是因為槐樹的蔭涼,或許已經,或許要再長大一些,會遮蔽到它們比鄰樓房的採光。

  槐期待着一個正式的理由。畢竟,即使是自己充當了遮蔽陽光的角色,而不得不被宣判,領到的也並不該是這樣的一個刑罰。槐咧開着那份慘白,終於沒有等到其他的什麼結果。槐雖然被稱做市樹,終歸也不過只是棵樹。

  它的花季還沒有全然過去,但它已經沒有力氣再開出更多的花簇來。風吹過,槐用盡全搖擺着它的斑駁,想要將那些原本就需要褪去的葉片,在這個時候消退。然而它的搖擺已經無力,那些葉片暗笑着緊緊的抓着它的神經,抓得它疼痛,卻無法擺脫。

  時間用一成不變的速度走着。隨着槐的花季漸漸過去,槐習慣了這樣的疼痛,而一旦習慣,它發現疼痛原來可以麻木。慘白着的一段樹芯依然慘白,槐學會了淡漠,也不再掙扎。拽着花季的尾巴,在一個夜裡,槐和着風聲唱了一曲歌謠,這時,它才發現,這曲歌謠已經是自己的絕唱,歌聲未散盡,它已經有了濃濃的倦意。前面打開了一扇門,它才明白,帶着那些原該早早消退的部分,一同回到天堂,天堂里是不給自己一雙可以飛翔的翅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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