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小景
艾曉楓醒來后的第一個感覺，既不是醫院裡特有的那種藥物混合的刺鼻氣味，也不是病房裡病人痛苦的呻吟；既不是床邊親人們輕輕的嘆息聲，也不是偶爾從不遠處傳來的咳嗽聲以及隨即而來的低語；既不是時不時傳來的椅子與地板的摩擦聲，也不是耳邊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紙張的撕裂聲；甚至也不是突然響起的某個人啃蘋果的聲音……
艾曉楓醒來首先意識到的，卻是窗外風雨的呼嘯……
呼嘯聲時高時低，有時像高亢的呼喊，有時又像細細的低吟……都在不停地衝擊着艾曉楓的耳膜。
窗外的風颳得很猛，吹起了豆大的雨滴，急促而有力地敲打着病房的玻璃窗，也敲打着艾曉楓心中的煩躁。
艾曉楓突然很想看看窗外的風雨。
然而經過長時間的昏睡，艾曉楓感覺自己眼皮兒很沉重，腦海中一片混沌，意識變得一片模糊。
就在艾曉楓想移動一下自己的身體時，從自己左臂、前胸傳來的一陣劇痛很快蔓延全身，艾曉楓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意識在慢慢恢復。
這時艾曉楓才真正完全明白過來，自己是在醫院病房裡!
艾曉楓猛地睜開了眼睛。
就在此時，媽媽那親切而焦急又略鬆一口氣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曉楓，你終於醒了！”
身體上的傷痛仍在繼續，痛得艾曉楓說不出話來。他只有用眼睛去望，除了眼角帶着淚光的媽媽，他還看到一臉愧疚、彷彿猛然間老了許多的爸爸，以及坐在媽媽身邊一直默默哭泣的妹妹艾曉萱。爸爸一直沉默，而妹妹曉萱則怯怯地叫了聲“哥哥”。
艾曉楓微微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隨即又睜開：好像少了一個人？
媽媽似乎看出了艾曉楓心中的疑惑，“倩兒她剛來過了，”媽媽說，“我沒有讓她待多久，已經很晚了，外面又下着雨……”
倩兒是艾曉楓的青梅竹馬好友，當然也是他的同班同學。因為他們現在正在上高中而沒有正式確立關係，但艾曉楓一家似乎已經“認可”了她。
疼痛似乎減輕了一些，但艾曉楓依舊一句話不說，只是微微地點點頭。他瞥了一眼窗外愈來愈大的風雨，慢慢地移動自己的雙腿和沒有受傷的右臂，好讓自己感覺更舒服一些，媽媽小心地幫着他，艾曉楓輕輕地長吁了一口氣。
“天快黑了，你帶曉萱回去吧，曉楓讓我來照顧。”媽媽對爸爸說，語氣依然有些冷淡。
艾曉楓微笑着看着妹妹曉萱跟着爸爸走出病房，爾後收回目光，直盯着天花板，腦子裡開始有一個問題盤旋：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兒/
窗外風聲嗚咽，雨聲滴滴答答，在這風聲雨聲之中，艾曉楓的思緒回到了自己躺到這間病房之前最近的記憶之中，那是一場可怕的災難，曉楓不敢再去想，似乎自己再想那場自己遭遇到的車禍，自己就會死去。然而手臂與胸前傳來的隱隱的傷痛，似乎時時刻刻都在向自己證明着，災難就是在自己身上發生的……
關於那次車禍的一切記憶都很快，艾曉楓印象最為深刻的，除卻陣陣鑽心的疼痛之外，就是瀝青路面上的那一片血紅……
現在外面下着大雨，它應該被沖淡了吧……艾曉楓心裡這樣想道。
艾曉楓閉着眼睛，腦海里飛速掠過那一幕幕可怕的畫面。
難道自己命中注定該受這一難？艾曉楓無奈地想。
哦，是了，自己是為了能夠快一些告訴爸爸媽媽同意復婚的消息，急着過馬路，才遇到了這場災難……
想到這裡，艾曉楓看了一眼媽媽的背影，過去的事歷歷在目……
難道為了能夠讓爸爸媽媽復婚，我就必須付出丟掉性命的代價？艾曉楓在心裡苦笑着說。
不過無論怎樣，媽媽總算同意復婚了，雖說對爸爸還有些許怨意，但是爸媽能夠和好如初，終究還是一件高興事兒。
艾曉楓心裡想着，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笑容稍稍牽動了胸部的肌肉，艾曉楓痛得差點叫出了聲。
身體上的傷痛讓艾曉楓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與爸爸賭氣爾後離家出走，連倩兒都沒告訴，跑到附近的縣城，現在一座建築工地上當學徒工，後來到一家小飯館乾著清潔的臟活累活，如果自己不是在一場兩家小飯館之間的鬥毆中受了傷被送進醫院被通知家屬然後被爸爸接回家，自己還不知道要在外面流浪到什麼時候呢……
難道我這一生真的與醫院有緣？艾曉楓心裡嘆息着說。
窗外的風雨愈來愈烈，天色也越來越黯淡。媽媽俯身輕聲問晚飯想要吃些什麼，艾曉楓搖了搖頭。
艾曉楓還記得那次自己回家之後，倩兒在自己懷裡哭得淚天淚地，曉楓想這一次她還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子呢。
話又說回來，在整個的這件事情里，倩兒給了自己極大的心理安慰，幫助自己渡過了自己最為消沉的那一段日子。自己傷好出院之後，一定要好好地謝謝她。
不過，自己究竟為什麼要與爸爸賭氣？還不是因為那個差一點成為自己后媽的女人，爸爸媽媽不也就是因為這個而離婚的。
那天晚上，剛剛出差歸來的爸爸告訴艾曉楓要給他找個后媽時，曉楓立刻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也明白了那個“后媽”是誰，同時也意識到自己打算讓爸爸媽媽復婚的計劃有可能全部泡湯時，艾曉楓堅決不同意。在出乎意料地挨了爸爸一個耳光之後，艾曉楓才會下定決心離家出走。
身體上的傷當然很痛，但更痛的卻是心靈上的傷痕。
艾曉楓流浪在外的每一天里，腦海中總是不停地浮現出爸媽離婚前家裡的種種不和諧，那是自己一生迄今為止最為難熬的日子……
艾曉楓聽着窗外的雨聲滴滴答答，不由得嘆了口氣。
而在那次把艾曉楓從醫院裡接回家之後，爸爸便一直面有愧色，不知是那天晚上的衝動讓爸爸感到後悔呢，還是自己的受傷令爸爸開始悔過呢，艾曉楓不得而知，或許二者兼有之吧。無論怎樣，自此之後艾曉楓原諒了爸爸，然後才會有爸爸媽媽的復婚。
僅僅因為一次錯誤的愛，把一個家庭變成了這個樣子。艾曉楓心裡說，這種愛完全是無謂的，除卻痛苦與悲哀，它不會給人們帶來什麼。為什麼人們的慾望永無止境？為什麼人們不能好好珍惜自己現在所擁有的，而去追求本來不可能屬於自己也不可能追求到的東西呢？愛雖無止境，但是唯有純真的愛才是最美好的。
艾曉楓按着心口，輕輕嘆口氣，閉上了眼睛。
雨淅淅瀝瀝，依然在下……
艾曉楓傷愈出院之時也是在一個美麗的黃昏，同樣也是由爸爸幫他辦理出院手續。當艾曉楓望着遠方西下的夕陽，心中生出“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慨之時，他感覺這一切與他上一次離開醫院之時十分相似。
而唯一的不同，是這次來迎接他的，比上次多了三個人。
媽媽拉着妹妹曉萱的手，背對着西方的夕陽，笑眯眯地看着他。而站在媽媽另一側的，正是艾曉楓的戀人倩兒，正微笑着望着他，一頭長發在夕陽中隨風飛舞。
艾曉楓拉起倩兒的手，輕輕地說了句：“謝謝你！”
或許是曉楓的父母就在一旁的緣故，倩兒沒有說什麼，只是略低下頭，長發輕輕垂在臉側。
艾曉楓心裡突然有一種衝動，想緊緊地擁抱倩兒，不管爸媽就在身旁，只想抱着她……
這天晚上，艾曉楓獨自躺在黑暗之中時，突然想起了什麼，輕輕地按着剛剛癒合的肋骨，心裡默默期望它不要再斷一次。
未來總會是美好的，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