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她感到有一點局促和不安。

　　眼前的這個男人，高雅健談，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味道，這是唯一讓她感受到親切的地方。

　　她是很少與人往來的，因此她也很少有朋友。躲在角落裡看書，抑或寫一些感傷的文字是她生活的全部。

　　他崇尚自由，不拘一格，燈紅酒綠的場所里，時常會有他的身影。觥籌交錯中，他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他和她本來毫不相干，一個被叫做文化人，一個被稱為政治家。唯一的交集就是，他們都喜歡文字。

　　她知道這個男人是因為喜歡她的文字才會一下火車就打聽她的消息，並不辭辛苦上門拜訪的。雖然她那個時候並不在家。

　　他也知道她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他的貿然而去可能會引起她的反感。然而，他還是去了，對這個女人的欽佩和莫大的好奇最終戰勝了理性。

　　她聽說過他的事迹，她也知道他是一個愛好文字的人。他第一次的來訪就遭受碰壁使她感到一絲歉意。於是，懷着莫名的感動，她決定自己親自去找他。

　　他顯然有一些意外，但震驚之後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是一個久經各種場合曆練的人，這個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麼困難。

　　而她，很快也就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所帶來的不安。這個男人的從容和淡若令她不知所措，“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里”。

　　他開始在客廳里高談論闊，而她卻只把眼神定格在一瓮檀香之上，輕輕裊裊之間把自己歸於沉默，只是靜靜地坐着，聽着。

　　然而，“她的心裡是歡喜的”，好像是“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她幻想中的男子，他是符合的，雖然身份和地位的不同。

　　她漸漸地也不再拘謹了，他也分明感受到了她的熱情。於是，兩人惺惺相惜。

　　含情的歲月總是那樣的唐突而真實，短暫的交往讓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經愛上了她。

　　別離后的那個夜晚註定要留給有緣人。昏黃的油燈下，他激情澎湃的寫了一封信給她，而她的回信是：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那一年，她23歲，芳華正茂，那一年，他38歲，不惑沉穩。那一年，他們結婚了。

　　沒有儀式，也沒有慶典，只以婚書為憑：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兩人執手而笑，不說話間自有萬千情愫流動。她喜滋滋地看着他，掩飾不住由衷的愛悅與羨慕，說：“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這樣在一起是真的么？”他沒有多說什麼，只給了她一句承諾：我永遠只會愛你一個人。她聽罷喜極而泣。

　　婚後的日子，簡單而平和，他們恩愛如初，和所有的夫婦一樣在眾人欣羨的目光里品味着幸福。然而，他終究是有自己的事業的，他跟她說他要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很快就會回來，他依然是那麼的愛她。她從來就是一個安靜慣了的女人，忍受得了寂寞和孤獨，不會有撒嬌和不舍。於是，婚後三個月，他就離開了她，去到一個繁華的地方。

　　她依然像以前那樣的過活，讀書、寫字。只是，平淡之中多了幾分幸福。想他的時候，她就去看案前的檀香，以回憶初次見面時的局促度日。沒有了她的日子，他依然要活躍於大大小小的場合中。“我是幸福的，”他想，“我的家裡有我最愛的妻子在等我回去。”

　　大城市的生活紙醉金迷，充滿了各種誘惑。他雖然躋身名流，但是從來是潔身自好的。“我不能對不起我的妻子。”，他時常會這樣的提醒自己。可是，沒有女人在身邊的男人，始終是落寞的。很快，他就毫無緣由的愛上了另一個女人。那是一個年輕的護士，長得白凈漂亮，溫柔善良到讓他無法抗拒。但是他並沒有糊塗，一夜纏綿之後，他清醒的知道，他還是一個有婦之夫。

　　四個月後，他回到了那個見證他和她愛情的地方，回到了她的身邊。他沒有任何的隱瞞，他把一切都告訴了她，他知道她會原諒他的，因為他還愛着她。她出乎常態的安靜讓他多多少少心安理得了一點，雖然他知道她內心的苦痛和悲憤。但是她的表面是平靜的，像初次見面時那一翁檀香一樣。

　　所有的不安和不快，彷彿狂風席捲而過，現在消失無蹤，好像不曾來過，她還是原諒了他。以後的日子裡，他似乎總在有意無意的補償她，她還是不說什麼，她覺得這樣挺好。

　　後來，他因為犯了一些錯誤必須逃亡到別的地方，她給了他一些路費把他送到了車站。她沒有向任何人訴苦他們婚姻生活的起起伏伏，她只把對丈夫的愛深埋在心底，她知道幸福安穩的日子總會來的，因為婚書上的承諾還在。

　　他去了很久，她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即使越來越渺茫也不曾有過放棄。多少個夜晚她都是哭喊着他的名字從睡夢中醒來，然後望着桌上的那瓮檀香，縈縈繞繞里黯自神傷。她最終還是知道了他的行蹤，那是從他的一個密友那裡打聽到的。她忘了自己是怎樣因為欣喜而捶胸頓足的，她只知道她的興奮點已接近癲狂的姿態。她沒有多說什麼，她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去找他的，即使未來苦難相隨也不足為懼。

　　她拿捏着地址，隻身去了那個地方，依舊是繁華的那個地方。她終究還是失望了，並不是沒有找到他，而是找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邊還帶着另一個女人。

　　那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姨太太，拋棄安逸的生活甘願受苦受難的跟着他，他們以夫妻的名義在一起已經生活了很久。她這才想起來，他本就是一個自由的人，自由到不受他人束縛的人，當然也包括她的束縛。是的，她本該知道。

　　他沒有說什麼，他知道自己已是對不住她的了，他太喜歡那個女人了，他只想他和她之間的這段感情能有一個很好的了斷。他只能這樣想。然而，她再次選擇了平靜，什麼都沒說，只是安安靜靜的在他那裡過完了二十天，三個人的二十天！

　　臨行的時候，她只對他說了一句話：“倘使我不得不離開你，不會去尋短見，也不會愛別人，我將只是自我萎謝了。”他明白她，他知道她是這樣的一個人，有着安靜卻不失固執的本性。他不能再為她做什麼了，他只能說抱歉。

　　懷着一顆失落孤獨的心，她又回到了那個地方，那個同樣是見證她愛情的地方。然後痛哭一場……

　　幾天後，他收到了她的最後一封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經不喜歡我了。這次的決心，我是經過一年半的長時間考慮的。你不要來尋我，即或寫信來，我也是不看的了。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他又想起了這句話，那是她第一次寫給他的信裡面的。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時常會把它拿來調侃當年的相遇，然後，幸福的笑。可是這次，他是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把這封信小心地放在了桌旁的紅木匣子里。桌上，有他和她曾經最喜歡的檀香，靜靜的，靜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