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西瓜

　　三旱趕不上一水，我種了一輩子莊稼，未必不如你個剛脫了奶腥氣的娃兒 拿水田種西瓜，我看你腦袋才是個進了水的西瓜！德成老漢沖兒子志剛好一頓罵。志剛只顧屁顛屁顛地從車上往下卸西瓜專用肥，卸一卷卷的塑料白膜和地膜，不搭他爹的言。一搭，爹的那雙瘦腿會跳得更高，都是泥里來坡上去給折騰瘦的。

　　罵了一通，見兒子不還嘴，德成老漢就換了口氣，說志剛你聽爹一句勸，把種子化肥白膜退了，把人家閨女接過門，只要你成了人，這個家你想咋當就咋當！

　　也是的，冷不丁要德成老漢把黑王寨北坡崖下最好的水田拿來種西瓜，別說德成老漢了，就連志剛娘也覺得兒子打了幾年工腦子打出問題了。娘就湊上來，拿手背揉眼睛，揉得通紅通紅的，娘說，孩子，你都二十五了，過了這個段不娶上媳婦，在咱寨子就成拋荒地了，以後想倒插門都難呢！娘這話不假，黑王寨的男人結婚都早，一過二十就定了姑娘，走動一年下來吹吹打打就把喜事辦了，寨子里有句土話，早插秧早收益，早養兒子早得跡！

　　志剛最怕他娘揉眼睛，當初娘要不這麼一揉，他沒準一咬牙狠着心去考大學了，結果是娘把他揉進了打工的人潮里。

　　志剛沖娘嘆了口氣，娘有病，話得好言好語地說，志剛就停了手，扶娘坐下，拋荒地就拋荒地吧，明年我保准家裡添個叫你娘的，這會兒我就是把東西退了，人家姑娘也不會來了！

　　娘不知道，兩人在集市上鬧翻了，姑娘沖志剛說的話這會兒還響在志剛耳邊，要不沖你家有幾塊好水田，我嫁你，你以為你是山寨的梧桐樹啊！

　　志剛知道自己不是梧桐，但志剛也知道自己不是拋荒地，志剛只是想給自己打回工，有沒有收成他都認了。志剛在湖南給一個瓜老闆打了四年工呢，湖南的地長西瓜，湖北的地就不長了？志剛是個有心人，回來后專門取土請縣裡專家測過，種瓜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德成老漢這回是真生志剛的氣了，兒子要搭大棚，他一根竹子也不幫忙砍，兒子請人下西瓜籽，他一顆籽都沒碰，倒是苗出土那幾天，他操了兩回心，動不動去掀營養薄。嚇得志剛直求饒，說爹你別瞎攙和行不？德成老漢看見棚里還插有溫度計，媽的，德成嘀咕了一句，侍候娘老子呢這是？

　　志剛聽見了，笑了笑，這是節骨眼呢，娘老子自己能動會說，還真不需要人操心，倒是這些苗，半點也不敢馬虎的！

　　志剛說這話時，手裡沒閑着，他正在田裡整廂施底肥，一壟壟大棚架子已搭起來了，德成老漢看着那些老貴老貴的西瓜專用肥被志剛一把把撒出去，嘴裡嘖嘖地心疼着，你哪是撒肥啊，你撒的是媳婦的陪嫁呢！黑王寨的規矩，媳婦的陪嫁由男方在彩禮錢中出。

　　志剛還是不搭話，說您要真想兒子早點娶媳婦，幫我回去剪紙片吧！

　　剪紙片？德成老漢沒反應過來，你種西瓜還剪紙片，要在大棚里繡花不成？志剛說綉不繡花您別操心，給我剪成撲克牌大小，剪個上萬張，不夠到時候現剪！上萬張，你做廣告啊！德成老漢搞不懂，撲克大的廣告誰看得見啊。見兒子撒遠了，德成疑疑惑惑回了家，箭在弦上了，德成老漢哪頭輕哪頭重還是拎得清的。移栽瓜苗那天，鄉里不知怎麼知道了，請了縣電視台記者來拍新聞，記者是個女的，叫小姝。

　　小姝把話筒對住志剛問，你怎麼想到利用水田種西瓜的啊，三旱可趕不上一水呢？

　　志剛拍了拍手上的土，三旱趕不上一水我知道，可一年打兩春，土地變黃金你也應該聽說過吧！一年打兩春，今年沒啊？小姝很奇怪。

　　怎麼沒啊！志剛笑，種地不交稅還下達糧食補貼是不是一春啊！那另一春呢？小姝心說有點意思呢這小夥子。另一春是政府大力號召調整農村產業結構啊，據說對我們這樣的調整戶會大力扶持的，我去年在湖南打工，人家政府都兌現了的！

　　難怪了，你想在土裡刨出金娃娃來是吧？小姝笑。金土地養金娃娃不稀奇啊！志剛也笑。志剛上電視沒兩個月，大棚里的瓜開花坐果了，志剛便把床鋪移進了大棚里，每授一個瓜的粉，志剛就讓他爹把日子寫在紙片上掛在藤上。德成老漢不明白問志剛，這不是脫褲子放屁的事嗎？

　　志剛說爹您不知道，做上記號就知道瓜什麼時候熟，熟到什麼程度。德成哈哈一笑，瓜熟蒂落啊，還講什麼程度？志剛說您別笑，我這瓜要外調的，太熟了走不到市場就塌了瓤，生了又影響甜分佔不了市場。

　　那你掛個牌就清楚啊，瓜又不是人，曉得預產期？德成老漢不服氣。志剛笑，瓜還真有預產期呢爹，三十五天的瓜都八九成熟，這時候上市，最好，這日子您可得記准了！

　　西瓜開園那天，小姝又來了，她給自己那個金土地的欄目做後續報道呢。

　　鏡頭裡找不到志剛，志剛忙，忙着和湖南的西瓜商談價，忙着指導寨里人摘西瓜，忙着請來參觀的人嘗他的西瓜。

　　小姝只好把鏡頭對準德成老漢，您老人家的大棚不錯啊，說說您老怎麼思想轉變想到把水田當旱地種的。小姝不知道德成反對志剛拿水田種西瓜的事。

　　德成老漢不好意思地笑，我這腦子，早成拋荒地了，轉變思想的事你問我兒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