篾匠的規矩

　　杜瘸子早先並不瘸，是做了篾匠后才瘸的，這事一提起來，就把歲月扯遠了些。早先在鄉下，篾匠是很吃香的手藝人，睡覺用的涼席，曬東西用的曬席，囤穀子用的圍席，哪樣不是一匹篾一匹篾串起來的，至於什麼篾筐提籃筲箕等日常用品自不消說了。

　　要說手藝人是受人尊敬的主，吃百家飯的人大多人緣好，誰下這麼狠的手啊，他師傅唄！這就有必要提一提喬篾匠了，一個很怪的手藝人，大凡人怪，多有絕活在身，喬篾匠就是，喬篾匠在你家做活，若對了心思，嘿，他便使上功夫了，功夫在手上，也在心裡，外行看不出道道來，但一床涼席打好了，他折得四四方方交給你，你就不得不伸大拇指了，可以摺疊的竹席，只怕你聽都沒聽過，更別說過手摸一摸了。

　　你見了那竹席說晚上無論如何得敬喬師傅一杯，喬篾匠就更高興了，喬篾匠愛喝兩杯小酒，但不貪，喬篾匠就說既然東家捨得酒菜，那我也捨得功夫。於是趕在酒菜上桌前又露上一手，是什麼？兩隻小巧玲瓏的竹杯，酒裝在裡面滴酒不漏，是夜，賓主推杯換盞好不快活，羨煞了一幫拖着鼻涕的小子在門外口水直咽，卻不敢上前。

　　為啥？喬篾匠有規矩，凡請他做手藝，有兩條不可不依，一是飯桌上不得有十二歲以下的孩子，二是做活期間女人不得攏身，誰攏身發誰的脾氣，管你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否則視為對手藝人的不敬，任你出天大的價錢也難得請他腳步一移。

　　杜瘸子是在十四歲那年拜的喬篾匠為師，瘸子心眼活，學藝也賣力，不出三年，已能替師傅接活在外面給喬篾匠掙錢掙名氣了。

　　喬篾匠多在東家吃頓接風酒後叮囑瘸子幾句就走二家攬活，留下瘸子一人在東家家裡趕製竹器，十七八歲的瘸子嘴拙，一個人做事時總有那小媳婦大嫂子前來打趣。

　　不單是打趣，順便打打下手什麼的。有時候杜瘸子手一停，就有小媳婦故意遞上根篾黃來，瘸子就紅了臉，說，要篾青！做竹器大都要篾青，小媳婦就嘻嘻笑，說小師傅挺挑剔啊，嫌我是黃瓜打鑼去半截了，要青頭妹子來侍侯啊，鄉下把未嫁人的姑娘叫青頭妹子呢。杜瘸子記着師傅的教誨，不回嘴，只顧低了頭做事，人卻長了記性，輪到再有大嫂子打下手遞篾青，瘸子就說要篾黃！大嫂子更厲害，知道你喜歡黃花閨女，明兒把我妹子介紹給你，行不！瘸子鬥不過，愈發低了頭，臉紅脖子粗地喘氣。

　　一干嫂子媳婦便肆無忌憚掀開衣服給孩子餵奶，鬧得杜瘸子心裡既緊張又歡喜，日子似流水般往前淌，打趣來打趣去的日子裡，杜瘸子漸漸就不把喬篾匠的叮囑還當回事。

　　再有小媳婦問，要篾青嗎？瘸子一準嘻嘻哈哈笑，說像姐姐這樣青蔥水嫩的最好！擱上大嫂子發難要篾黃吧！瘸子也一準嘰嘰歪歪來上一句，像大姐這樣頂花帶刺的黃正合適！

　　一句話，瘸子把個手藝活做得風生水起的，滋潤而瓷實。

　　得意總有忘形的時候，那日喬篾匠族裡做祭祀，瘸子便在師傅家趕活，做竹碗竹杯竹盤子，半夜轉鍾時，喬竹兒來給師兄送茶水，看見瘸子的手藝快趕上爹了，喬竹兒就滿心歡喜替瘸子打下手。竹兒正是花樣的年紀，二十尚不足，十八頗有餘，竹兒說師哥你是要篾青嗎？瘸子順口就回了一句，像姐姐這樣青蔥水嫩的最好了！

　　竹兒臉一紅，嬌嗔地用粉拳在瘸子背上一通輕捶，瘸子轉身握住竹兒柔若無骨的小手，竹兒就心慌意亂地倒在了瘸子的懷裡，瘸子被竹兒少女的幽香逼得心頭不能自持，頭一低便吻上竹兒的秀髮，還沒來得及回味呢，門開了，前來驗活的喬篾匠一見瘸子在自個家裡敗壞自個規矩，順手一篾刀朝瘸子膝蓋剁了下去。

　　杜瘸子就這麼瘸着腿逃出了喬篾匠家。

　　竹兒哭也哭了鬧也鬧了，終沒能讓喬篾匠接納瘸子回來，竹兒就開始跟喬篾匠鬥氣，不出三年，心情鬱憤的喬篾匠便撒手歸了西。

　　一挨三年滿孝，竹兒便吹吹打打接杜瘸子倒插門做了女婿。

　　有了孩子，日子艱難起來，竹兒便勸瘸子重操手藝，瘸子說，來來去去踏百家門我這也不方便不是，要不我在家收徒弟？

　　就收徒弟！磕完頭拜完師，杜瘸子忽然一正臉色說，做我徒弟可以，有兩條規矩不可不依。

　　徒弟問，哪兩條？

　　瘸子就說，在外接活，一是十二歲以下的孩子不得上桌同席，二是做活期間不得有女人攏身，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完了瘸子眯了一下眼補充說，手藝人吃百家飯，別人可以不敬，但我們先得自重不是！

　　喬竹兒正在旁邊奶孩子，喬竹兒偷眼看了一眼瘸子，心想這瘸子今天怎麼有點怪怪的，像爹的翻版呢。

　　一想到爹，好端端的喬竹兒眼裡忽然有了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