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小小說 > 另類小說 > 慰問(小說)

慰問(小說)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pp958

  快到春節了,又到了該慰問離休老幹部和遺屬的時候了。

  一轉眼,我到組織部已經兩年多了,今年是第三次做這項工作了,不同的是,前兩次是跟着科長去的,今年是我自己去,我早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

  按說這是一項很簡單的的工作,買幾樣東西,如罐頭、糖果之類,按家家一份份買好,用塑料袋一裝,坐上小車各家一送,十幾戶下來一天的時間也就足夠了,沒什麼好準備的。只不過,通過前兩次慰問的情況,今年我打算到各家后多坐一會兒,我覺得我應該了解了解這些人,聽聽他們想說的話,這對我們的工作甚至對我本人都是有必要的。

  我拿着提前幾天就做好的有關慰問工作的購物費用計劃,興沖沖地拿去讓科長審批。沒想到的是,科長看了我寫的計劃后,拿起筆來在上面改了一下,對我說:“小王,今年只到離休幹部家裡去,遺屬家就不去了。”

  “啊?怎麼 ……”我愣住了。

  從科長辦公室出來,我的心情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記得剛到組織部那年,我隨科長一起去慰問。一上車,科長對我說:“小王阿,大過年的,都挺忙的要抓緊時間吶!”汽車隨即就開動了,當時我雖然不明白怎麼個抓緊法兒,但還是馬上爽快地應道:“好的,好的。”

  我憑着年輕,每到一家盡量搶先給科長打開車門,然後主動地去提慰問品,如果哪家不認識科長,我就立即上前介紹:“這是組織部的白科長。”走了二三家后,我從科長臉上看出了他對我滿意的神情。但是,我心裡卻覺得有的那個,這慰問怎麼這樣?用土點的話說,跟攆賊似的,用文明點的話說,簡直就是應付差事。我們每到一家,一般放下東西,寒暄一兩句話,如,我們代表市委、市政府來給你們拜個早年,祝你們春節愉快,您身體挺好阿之類,椅子沒坐熱就就起身告辭了。至於急着走的 原因,科長對家家都是那句話:“還有好幾家呢,就不多打擾了。”

  我想,一年來一次,總該跟這些老同志們說上幾句話吧,問問他們有什麼困難沒?有什麼要求,或是想法沒吧?……我終於領會了科長臨出門時說的:“要抓緊時間吶!”那句話的意思了。

  老幹部們在位上時是什麼樣兒,我的年輕使我沒能趕上親眼目睹。現在看來,沒什麼特別的,一個個對我們的到來都挺客氣的,讓座、遞煙、倒茶,沒有一點兒架子。室內的擺設也都很一般,房沒有經過裝修,雖然有幾樣家電,但也都是尋常百姓家裡都有的。所以,沒有一點兒新潮的氣息。

  他們都是七十大幾、八十多歲的年紀了,有的看上去身體還挺硬朗,有的已經顫巍巍的了。我想,他們能從槍林彈雨、十年浩劫中走過來,又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好年月,真是夠命大、福大的了。對於我們這樣來去匆匆的樣子,我從他們送我們出門時的眼神中似乎感覺到了一些內容,但我睨見科長卻像什麼也不曾覺察似的。於是,我欲言又止,只是緊緊跟着科長往外走去。

  最後一家是位遺屬。科長說:“她現在跟她女兒住在一起,離市區比較遠,她女兒在紡織品公司上班,把東西送到她女兒上班的地方算了。”車開到紡織品公司門口時,科長對我說:“小王,你一個人去吧,我歇會兒,跑得人腰酸腿疼的。”接着又叮囑我:“抓緊點阿!”

  “哎,好的。”我答應着,提起塑料袋就下車了。

  我按科長說的到紡織科去找田建華。不料,紡織科的同志說:“田建華不在,帶她媽媽看病去了。”我不由一怔,不過,馬上客氣地說:“我是市委組織部的,麻煩把這些東西轉交給她,就說是組織部給她母親的過年慰問品。”

  “給她母親的?你們不知道她家嗎?”一位女同志疑惑地問。

  其實她不這麼問,我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妥,按說該上門去看看才對,何況田建華她母親又有病了。但是,這麼原封不動把東西提到車上去這麼給科長交代呢?何況科長囑咐讓抓緊些呢。

  我不自覺地撒謊說:“還有好幾家沒走呢,實在是時間來不及了,麻煩你們給她說一下,東西就放這了。”

  “那好吧。”辦公室的人答應了。

  “謝謝了。”我忙退了出來,轉身快步離開。

  我一上了車,科長就問:“見到田建華了?”

  我說:“沒有,真不巧,她不在。”我還沒說是怎麼回事呢,科長又問:“東西放下了?”

  “交給她辦公室的同事了,讓他們給轉交一下。”我回答。

  科長很不在意地說:“行了,就這麼回事了。東西送出去,咱們的任務就完成了。”科長的話讓我感到心裡很踏實。

  許是任務完成得順利,回去的路上科長的話多了起來:“老傢伙們不好惹吶,咱們快是快了點兒,可是,不能多呆,萬一他們提出個什麼難題來,就麻煩了。一天正事還忙不過來呢,他們閑閑的讓公家養着,還這事那事的,有完嗎 ?”

  “也就是。”我應和着。

  從車窗上看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已經開始辦年貨了,小孩們也在零零星星地放着鞭炮,時不時有炮聲劃過空中,更增添了年的氣氛。

  科長又說:“這兩天大多數人都忙着辦過年的事了,可咱這工作,偏偏得趕到這幾天做,真是沒辦法呀。小王,從明天起,你自己有些什麼事就辦去吧。”

  我答應着,心裡不由有些好笑,因為聽科長的口氣好像我們完成了一件多麼艱巨而複雜的任務,做出了超乎尋常的奉獻似的。

  去年,科長就把慰問老幹部和遺屬的事情交給我一個人去辦了。雖然是第二次做這項工作,但我的心裡有數了。我不緊不慢有條不紊地準備好了東西,要了車就出發了。照去年的樣兒,任務完成得很利落,速度比去年跑得還快,我已經掌握了科長的那一套“要抓緊”的辦法。

  到了只剩下田建華一家時,我看了看錶才剛四點鐘。時間是還早呢,不過,我的心裡卻輕鬆不起來。這倒不是慰問有什麼事,而是,我一直在憂心我的老爹。老家最近捎來話說,老爹病了。我家祖祖輩輩是農民,到了我這輩上,我算爭氣考上了中專,畢業后又分到了市級機關,跳出了農門,吃上了皇糧,可謂是光宗耀祖了。唉!可自己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顧不上孝敬,倒要看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真是吃公家的飯,由公家轉,身不由己呀。我思量,今天把這事應付完了,明天就回老家去。

  車又停在紡織品公司的院里了。我真希望田建華像去年一樣還不在,我好把東西一放,一分鐘都不用耽擱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到了紡織品科一問,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女同志忙站身起來招呼說:“我就是,您是……”

  我說:“我是市委組織部的,快過年了,你媽還好吧?”我說著,遞上了東西。

  她一邊接過東西,一邊熱情地說:“快請坐吧。我媽還好,就是眼睛不好,視力已經很差了。”

  “哦,本來該到家裡去看看老人家的,不過,你們家……有些不好找,就到你單位來了。”我盡量自圓其說。

  好在田建華挺大度的,她說:“沒關係,你們也挺忙的,你們的心意我都轉告給我媽了。”說著她給我遞上了一杯熱茶。

  一來時間還早,二來也確實有點渴了,再看田建華人挺實在的,相貌和善,我就索性坐了下來。

  於是,就跟她聊了起來。

  “你母親跟你住在一起,你們姊妹幾個?”我隨便問。

  “我原先有個哥哥,可惜,在我還不記事時就不在了。”她神情黯然地說。

  我不由心中一驚,怎麼才開口就撞到這樣的話題上了。

  田建華說:“我父親早年參加革命,一年半載地回一次家。回來也不敢多停留就又走了。在我兩三歲時,我當時不到十一歲的哥哥就成了家裡的主要勞力了。那時,媽媽忙家裡的活兒,碾米磨面、紡線織布、做飯、餵豬、做針線,有時候趕着給紅軍做軍鞋常常得熬到後半夜。地里的活兒就靠我哥哥干。我哥每天披星戴月,跟着別家的大人早出晚歸。秋天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樣,天不明就起床了,為了節省燈油,他總是摸黑穿上頭天晚上放在枕邊的衣褲。然後拿上鐮刀、繩子,還有兩塊黑饃就上山裡去了。雖說是收穫的季節,一天能吃上一頓雜麵就算好了。那兩塊黑饃是他早上和中午的乾糧。

  那天,天擦黑了,攔羊的趕着羊群回來了,羊群咩咩地叫着進了羊圈,去山裡受苦的人也該回來了。我媽擀好了面,等着哥哥回來,這可是今秋的頭一頓長面。突然,聽到院子里人聲嘈雜。媽媽跑出了門,只見人們抬着氣息奄奄的哥哥,正往院子的石板上放。媽媽頭中‘轟’地一聲,瘋了般地撲上前去。‘天啊!這是怎麼了?’

  ‘孩子讓狼咬了。’抬的人小聲說。

  媽媽抱着已經不能說話的哥哥失聲痛哭起來……,哥哥就這樣離開了這個世界。哥哥就這樣走了,臨走也沒吃上那頓面。從此,媽媽的心整天泡在淚水裡,哭壞了眼睛。”田建華講得挺簡單的,我聽得心情卻很沉重,我的心在顫抖。

  革命先輩的故事聽得不少,但是我從來也沒想到會跟我身邊的這些人有什麼關係。我當時才覺得這些老幹部們,即使是這位老大娘,也是革命的功臣啊,他們當之無愧應該受到國家的關懷和照顧。怎麼能像白科長說的那樣閑閑地養着呢?我也為自己剛才一路上因為父親有病晚回去一天就抱怨而感到汗顏。我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我媽她真是堅強,出了那麼大的事,硬是撐着支持我父親堅持革命……,唉!可惜我的父親一生風裡來,雨里去,身體落下了病,早早離開了我們……。”田建華說著眼圈發紅了。但她馬上忍住了。

  “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媽年年都記着組織部來慰問這件事呢,這對她來說時間大事情。一提起組織部,她就跟說起娘家人一樣高興。春節家裡來了客人,她總忘不了把你們送的糖果拿出來招待客人。說這是組織部慰問拿來的,吃吧。讓客人分享她的愉快。”田建華的話把我從艱苦而苦難的歲月帶回到現實中。

  “我真該親自去看看她老人家。”我真誠而愧疚地說。

  “前幾年組織部慰問都到家裡來,這幾年沒到家裡去,但是心意已經到了。我媽眼睛不好,心裡可明亮了,一點兒也不糊塗。她知道你們都忙。”聽着田建華的話,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一位飽經滄桑,品德高尚的革命母親的形象。

  我無法坐下去了,我對田建華說:“代問大媽好,祝她老人家健康長壽。我們的工作做得不好,請她原諒,明年我一定去家裡看望她老人家。”

  回去的路上,我的心裡沉甸甸的。我想,以後再也不能這麼個慰問法了,哪怕再多用一天時間呢。

  拿着科長批改過的慰問費用計劃,我在走廊徘徊着……,我想起了那位失去兒子,丈夫又病逝多年的八十多歲的老人,想起她對組織部的感情,想到她今年春節的等待,想到她失望的情景……不,也許寬宏大量的老人認為我們忙,會原諒我們的。但是我卻無法安心。我終於鼓起勇氣又向科長辦公室走去……。

您正在瀏覽: 慰問(小說)
網友評論
慰問(小說)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