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落深閨百丈漷

　　這幾年目睹都市和假日景區各處越來越多的車流人流，一開始只是慨嘆，現在幾乎是心生畏懼，難得假日旅行，只要聽說是要買門票的景點我便猶豫。越發嚮往一些安靜的處所，不一定要多美、多“高端、大氣、上檔次”，只要真實和質樸，能感受一點恬靜與天人融合的妙趣，哪怕是無名的荒郊野地。我又懷念起鄉下的日子，想起我的百丈漈。

　　這裡不是景區，只是茫茫群山間的一個斷崖形成的一個瀑布，雖然地處著名的景點白水洋鴛鴦溪範圍內，但是因為離城很遠，地點偏僻，而且周邊沒有成片的關聯景點，只是一個孤立的景，勢利地說，對於開發商沒有什麼商業價值吧，我估計目前也是人跡罕至之處，所謂“養在深閨無人識”。

　　我最初從鄉下小孩那裡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從他們純真的描述感受到這地方必定不俗。因為住處所在的小山村離那兒並不遠，一個周末，我決定獨自一人探險。問了個大概的方位，我就沿着小山路出發，不久便到一條小溪邊，這溪應是鴛鴦溪的一條支流，溪水便是從百丈漈那邊流出的，可算是發源地了。據說去百丈漈沒什麼路可以走，很久之前有一條燒炭的樵夫辟的小毛路，也已荒廢找不着了。我就沿着小溪走。溪很小，兩邊稍大點的權木樹枝就可以把它掩蓋。因為剛好是枯水期，水量也很小。溪裡布滿大大小小的溜光卵石，溪水便從卵石間高低彎延穿行，叮咚作響，時緩時急，好似一首小曲。我沿溪而上，有時在露出水面的小卵石上小心踮着腳跳着走，有時手腳並用爬上大石頭，有時用手擺開檔在前面的權木枝，有時找跟干樹枝挑開攔在前面的蛛網，越往裡林子越密，幾乎是在兩邊權木形成的拱洞中穿行，頭頂上日光班駁，除了水流聲和偶爾的鳥叫聲，四周十分寂靜。我就這樣懵懂前行，心裡也有些發緊，這樣的地方是常有野物出沒的，附近山村裡曾經有一個獵人晚上獨自上山打獵，遭遇兩隻小豹子，他大聲吼叫將它們嚇跑，雖不能親見，那晚我卻是親耳聽到吼聲的。

　　我正這樣胡思亂想着，怱然眼前出現一個巨大的黑影，正一愣，耳邊傳來噼噼叭叭的水拍石頭的聲音，定睛一看，一個灰黑色的巨大弧形石壁映入眼帘，前方是一個半圓形的平坦開闊地，散落着大小不等的卵石。時值下午，日光從石壁頂部斜照下來，石壁的前方照不到光線，形成一個巨大的陰影。一股不大的水流從石壁頂上掛下來，在空中散開，墜落，然後拍打在下面的石頭上，噼叭響。濺起的水汽飄到邊上的闊葉竹上，溫漉漉的一片。

　　毫無疑問，這就是百丈漈！

　　剛才的懵懂和緊張一下子沒了。面對此情此境，我有一種無可名狀的奇妙感覺：我闖入了姑娘的深閨！素顏的她正斜倚在我面前，悠然淡定，目光清純，不言不語。她是如此簡單、素樸、原始，沒有一點人煙染過的痕迹！我感到冒昧和莽撞，好象我是第一個偶然造訪這裡的陌生人，可是她似乎沒有感到意外，也沒有排斥我，但似乎也沒有接納我，我確信我們之間有一種距離，或百十米？三五米？或只有一層紙？或……我不能確定。

　　恍惚間，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對視。兩邊山峰默立，綠樹掩映。我確信這裡除了我和風景，沒有任何其它人。此時此地，我油然生出一種憐惜的情緒，就如面對一個天賜的萌物，在她面前我不需要任何拘束和偽裝，可以脫去衣服，站在瀑布下縱情沐浴，或裸身隨意躺在任何地方，讓陽光和水霧恣意灑在皮膚上。這時候我可以任想象馳騁：想象春天水量豐沛時候她的豐滿與壯闊，深秋山楓浪漫時的妖艷與嫵媚，冬日霜雪點綴的素雅與剔透。這時候我和風景完全融合、互為存在而又互不佔有。大自然的博大與包容得到最直白的體現。

　　離開小山村多年了，這些年偶爾也游過一些名川勝景，看着她們，我只感到人類的強大，可以如此完全地佔有風景，天梯、木橋、滑索；汽車、纜車、電瓶車全部可以使上，陡峭的石壁上可以開鑿出平坦的步行道.......，人類文明在這裡隨處可見。我不否認，這些風景都漂亮、嫵媚、大氣、精緻！但是沒有一處象百丈漈這樣讓我心動。用一個不太妥貼的比喻：那些名川勝景是大眾情人，而我的百丈漈是深閨的姑娘。

　　什麼時候才能再去造訪她呢？

　　高世麟（2014.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