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上行之隴上江南

　　我喜歡隴南。

　　2010年三月，因公幹到隴南，恰遇長空飛雪，山澗都白了的時候，空氣就清柔得絲綢般潤滑，才張了嘴巴，空氣流水一樣滑了進去，一路清爽，於是打一個寒噤，渾身通泰適嫻，抽煙都是那麼的香啊。想起金城裡幾個朋友，因為平日里管不住嘴巴，日漸胖了起來，走路扭捏作態，嬌喘如新婦，吃力費勁，擔心高血壓糖尿病，於是惶恐不可終日，不知從何處學得保養一法：吸氧氣。於是買了氧氣灌（袋），樂顛顛吃飯喝水似的一天兩三次。效果如何，不得而知。想他們真應該來隴南，這兒不就是天然氧吧？樂山樂水，和大自然融為一體，利於身心健康。

　　隴南山水頗具特色，有的冷峭高峻，有的突兀而起，有的怪石崢嶸，有的搖搖欲墜。隴南的公路就修建在這樣的崇山峻岭上。這裡的路途，便不能以常理計算，倘若看見路標是二十公里，不要高興，二十公里路程，河西戈壁灘上汽車行駛十分鐘，隴東黃土高坡上一刻鐘，但在隴南深溝大山裡，往少了說要行駛四十分鐘，運氣不好的，碰見山體滑坡，下雨路面泥濘，走一兩個小時能安全回家的算幸運，擱在山裡過夜是經常的事。這樣的環境，養育了隴南人不急不躁的個性，凡事坦然處之，雖有拖沓之嫌，倒也安逸自在。

　　文縣獨具水鄉清韻，碧口鎮接連巴蜀，青山綠水，“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到了碧口鎮，再不思江南。文縣西北，是宕昌縣，真正的山大溝深，雄山岩露，乾旱少雨。當年紅軍突破臘子口，進入宕昌縣哈達鋪休整，補充兵力糧草。哈達鋪是紅軍走出藏區的第一站，哈達鋪人民為革命事業做出了貢獻。從文縣到徽縣，繞了一個大圈子，經四川過陝西，兩百多公里路，走了六個小時。有點滑稽，一日過三省，三省景緻各不同啊。不能不提的是兩當縣，山川濃郁蒼茫，縣城青翠碧綠，一片勃勃生機，全縣卻只有幾萬人口，縣城裡只有兩三千人，走在寬闊的城中馬路上，遇見人是件驚喜的事。兩當縣與陝西鳳縣比鄰，鳳縣橫跨嘉陵江，水上娛樂項目漸成氣候，旅遊已成為主要產業，兩當縣一水之隔，卻凄惶度日，仰人鼻息，差距何其大也。

　　成縣是杜甫老先生入川前，駐蹕歇腳的地方，其名作《茅屋為秋風破歌》就作於成縣，成為千古絕唱。另有一處摩崖石刻，可惜未能親見，憾甚。

　　隴南幾個縣中，我喜歡康縣的山水。康縣的山和其他縣不一樣，腳步大點的人，抬抬腳就能踏上山巔。那山，包裹在松柏之中，一冬天的綠，這時刻，春風姑娘素手般撫過，簡直是蒼翠如玉了，叫人愛憐不已。金黃的是油菜花，青綠的是田間地頭的莊稼禾苗，深綠的是一壟一壟站隊列似的茶樹。隴南的茶，佔盡地里優勢，得人力培育，光照充足，水土優良，康縣陽壩的茶更為上品。龍池雀舌、梅園鐵觀音、御澤春、陽壩毛尖、李壩龍井、龍神翠竹……品種繁多，神乎其神。

　　“羅敷喜蠶桑，採桑城南隅。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隴南山澗，金黃帽、小花傘、七彩羅裙，姑娘們在綠油油的茶園裡忙，流淌了一地的青春旋風，玉臂輕展，尖尖白嫩的手指輕揮，清涼如水、溫柔似羽，捏一隻雀兒眼珠子般的青葉，那真箇是田園春色，如詩如畫、如夢如幻。

　　車過禮縣，禮縣局的領導為了打破枯坐無聊的氣氛，找到了個大家共同關心的話題：秦公墓。大家聽了，立即精神振奮，情緒高漲，一言一語，你來我往，都是自豪，把秦的歷史重新溫習一邊。畢竟是我們這片土地上的歷史過往，雖不算輝煌，也是驕傲，我跟着大家自豪了一把。聽大家講歷史，倒像是講故事，由他們去吧，姑妄聽之，權當消遣。禮縣雖屬隴南，地貌風土人情卻跟武都文縣那邊大相徑庭，倒跟天水有些相似。文縣那邊人們說一口四川話，有“文縣不像甘”之說，還有下一句，說：“九寨不像川。”禮縣這邊的人們帶着陝西關中口音。我忽然想到，所謂的關中腔陝西話，它的源頭就在禮縣大堡子山一帶，是當年跟隨秦襄王的隊伍，雄糾糾氣昂昂傳過去的。所謂的陝西話，其實就是禮縣話，加上一點點改造而來。可惜語言學家不會考證這玩意兒，他們更感興趣那些編鐘、財貨、喪葬禮儀。

　　離開禮縣，一位政府領導送我一本《禮縣誌》，很高興。那一刻，雨中夾雜着雪花，遮蔽了灰黃的山色，依稀間，我彷彿讀懂了秦人，居西戎，保西垂，西垂就是腳下的這塊土地，她是秦人走向中原，成就霸業的搖籃。

　　沿途濛濛細雨，禮縣局領導換了個話題，這次他從秦朝講到三國了。離開縣城半小時到西漢水，祁山堡赫然在目，這裡曾經是諸葛亮北伐隴右的營壘。但見祁山堡孤峰拔地而起，高數丈有餘，四面絕壁，刀劈斧砍。進入城堡，看山下有城垛式門洞，門洞上鑲嵌一匾額：“祁山堡”。另有一幅楹聯：“隆中一對鼎足三分天下事瞭如指掌；前後二表祁山六齣老臣心驚泣鬼神。”便知是後人紀念諸葛亮而作。我懷疑這段歷史的真實性，偏師猶可，如果是西蜀大軍主力到此，諸葛先生的軍事水平太叫人失望了。他不向東打，往西幹什麼？這跟日本佔了東北占華北，國軍往雲貴川跑沒什麼區別。有人說諸葛亮到這裡，是為了給大軍籌集糧草，這恰恰說明他本人不會到此，籌集糧草，一將足矣。

　　穿門而過，小徑蜿蜒，登上山頂，雪隱山川，蒼柏凄凄，這裡就是祁山武侯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