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進廣州城

　　對我來說，廣州是一座具有誘惑力的古城。其所以說她有誘惑力，全是少年時代讀中國近代歷史時感染的緣故。那時上歷史課，老師講鴉片戰爭，講林則徐禁煙，講虎門炮台激戰的壯舉，講三元里民眾抗英激戰的烽火，講得繪聲繪色，講得身臨其境。似乎燒毀鴉片的滾滾濃煙在眼前翻卷，似乎同敵人拼殺的炮火聲，刀槍撞擊聲震耳欲響，激越人的義憤，激蕩人的愛國情懷。特別是三元里一百零三鄉的普通民眾，不顧官方屈辱求和百般阻撓，竟自發組織起來，抱着對英帝國侵略者的滿腔仇恨，用最簡單的武器與敵人肉博的英勇壯烈場面，讓人刻心銘記，至今也難以忘懷。另一種誘惑是，廣州是近代史上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發祥地。孫中山先生舉民主革命大旗，造反了清朝的腐敗統治，揭開了中國民主革命的新頁，從而喚醒了中國有識之士及民眾反帝反封建的覺悟。

　　有了這樣的誘惑，從而產生了強烈的願望，有了願望，便有了寄情成年後廣州之旅的遐想。雖然遐想是無邊際的，但帶有一定的可能性。等待機遇，就成一種可能。果然，在我從事新聞工作之後，便有了去廣州的機遇。

　　頭一次去廣州，當是在我涉入新聞工作之後的一九七四年十月份。一日領導告知我，省上外貿部門組織一個參觀團去廣州參觀廣交會，考慮我是跑財貿的，決定讓我隨團參觀採訪。我聽了自然很是高興，於是作了些準備，便在約定時間赴廣州。

　　仲秋時間，天高雲談，氣候清爽，正是秋收冬藏之季。火車躍過中原平原，南向進入京廣線。探頭窗外，山巒起伏，平疇如織，山清水秀，一派錦秀風光。對於一個很少出遠門的我來說，胸懷頓覺闊大，以釋狹隘之識見。

　　到了廣州，一下火車，便覺有繁花似錦熱浪蕩胸擊懷之感慨。寬廣的火車站廣場，人流如涌，越過幾處通道，沿着階梯式電梯而下，花花綠綠的人群，一種五彩繽紛的世界展現於眼前。在人群中穿行，蓄長發著奇裝彩服的男子，塗脂敷粉畫眉染唇的女子，肩摩踵接，使人眼花繚亂。對我這個大西北人似進了鏡花緣里，真是希奇罕覯之遇了。在這個以藐視資本崇尚貧窮以艱苦樸素為榮的社會裡，竟然能見到資本社會花紅酒綠的天地，是多麼讓人扎眼希罕呀！

　　走進廣州市區，街道不算十分寬闊，樓不算十分高，但卻密密扎扎地排列着，似進入峭拔的山谷中。仔細觀之，廣州街面大都是年代久長的店鋪，形狀迥異且有洋味。繼而觀之，大都窄峽而深，商品布局卻十分講究且有巧構，品種多而不雜亂，一目了然。看來廣州人經商很是精細的。難怪這裡是經久不衰的外貿港市，是海上絲綢之路的發祥地。從事商業活動已歷久積深，再算上鴉片戰爭的炮火，打開了中國門戶，五口通商，給這裡帶來資本主義之資質，自然做起生意來當淋漓盡致了。

　　夜間走到勢如峽谷般的街道，更覺有進入異國他鄉之感，燦若繁星般的市景，霓虹閃爍，花燈千樹，人流如潮，雕車玉徑，悅耳之音迭起，笑語盈盈異香飄蕩。走進一家飯鋪，大都是野味海鮮之餚。見“今日供應”的菜譜上有龍虎鬥一菜，不知為何物，便問，服務人員告知龍虎鬥乃是貓肉蛇肉合而制之曰龍虎鬥，是廣州菜譜中一道名菜。名稱頗吸引人，聽之方有驚懼之色。蛇惡蟲，見之使人毛骨悚然；貓是家養護法之獸，忠於主人愛之有加，殺之食之，令人痛惜，而廣州人竟以此為美餐，實為不解。我只好嫌惡而去之。

　　遂在一家小飯店要了碗麵條以飽飢腹。一碗湯麵，既無鹽又無醋，一小勺醬油一小撮雜菜便是一噸美餐。雖淡而無味，卻填充了胃腸，使逛街睏乏之態頓解，也有了精神。吃罷飯，便要開錢，語言又不通。問一碗面多少錢，小巧靈利的店主用濃重的廣東腔說“一貓狗（一毛九）”反覆問答，細細琢磨方弄懂其中之意是說“一毛九分”錢。西安飯店的麵條素麵一角四分一碗，帶肉的面是一角八分一碗，廣州的面比西安貴了5分，隨及付了飯錢。出飯館片刻方悟出語言不通是人們交流的障礙，而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國度，要把語言統一起來，還真不容易，且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這廣州之地濱臨大海，遭竊與進步相伴而來。一八四二年清政府同英帝國簽訂了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後來在英方強求下又簽訂了《五口通商章程》和《五口通商附粘善後條款》。拱手把香港割讓英國，還開放了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等五處通商口岸，讓英國人自由出入。自此，廣州成為資本主義進入中國的甲板。外夷的入侵，是清政府的腐敗無能，損害了中華民族的尊嚴，這是切腹之痛呀！但從另一面看，帝國資本擊碎了中國人的封建夢，打開了中國有識之士“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尋求實業救國的智商之門。廣州今日之繁盛，國人應以辯證之思維看待歷史。門戶的開放，有益於國家的進步。

　　走進廣州，就覺得“洋氣”十足，而越顯得西安古城之古老。在西安七層以降的樓房，廖廖無幾，通濟坊有一座三十年代的樓，也只有三層，其餘儘是年久失修的平房。那幾百年的鐘鼓樓，雄偉的古城牆，使古城氣勢軒昂，別有風雅。與廣州相比，就顯得平談無奇，且貧乏凄清了。

　　我有一種耆好，每到一地，總要搜腸刮肚地尋覓那體現個性的地方特色之點。廣州城除了那些密密砸砸店堂商肆外，那些高檔次的樓堂館所，代表着城市的進步成熟與方向，我們下榻的東方賓館，以及廣交會會址、琉璃賓館、南方大廈等標誌性的建築，使我體驗了廣州的現代氣息，預測到她的未來前程。如果再有機會到廣州定會使人刮目相看的了。

　　無獨有偶，時隔八年之後，我有幸再次應邀參加廣交會報道，又一次來到廣州城。我們一行乘飛機來到廣州。機場班車沿着寬暢明亮的柏油大道平穩的行駛。在進廣州城的路上，一股強烈的現代化氣息襲繞人心。通往廣交會會址的大道兩邊，高聳林立的廣告牌似彩牆般延伸展開，且名目繁多，色彩鮮艷，圖案斑爛，造型奇異，巨大醒目，使人眼花繚亂，似有墜入奇異神往的童話世界。街道寬闊了，高樓增多了，大大小小的車輛蜂湧如流，特別招人惹眼的是，掛有的士牌標的小轎車如蟻群般穿梭往來，為廣州城平添了一道風景線。

　　四月十五日第五十二屆廣交會開幕式舉行之時，使人感受到改革開放后膾炙人心的變化。廣交會交易大廳門前，寬廣的廣場上，一片繁花似錦的氣象，巨大的綵球密密麻麻散布上空，祝賀廣交會開幕的巨幅標語，在微風中飄蕩，十分耀眼。出席開幕式的各界人士風采翩翩，喜形於色。人群中，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賈、企業界朋友，在友好氣氛中顯得心氣平和，笑容盈盈。黃的頭髮，蘭的眼睛，高翹的鼻翼，以一種異樣的心境感受着廣州放眼世界的氣息。

　　應該說在內地，具體點說，在西安古城那被古老文化浸染得古板，世故的面孔，看着這些洋氣十足的朋友，定會張着好奇的目光審視良久，感嘆世界的變化。

　　廣州的變化，廣交會應是一個標誌。八年前來這裡時，展廳小，展品少，且展品大都是五礦絲綢土特產，少許大型機械等等。而今天看到的廣交會面積擴大了好幾倍，品種亦大幅增加，小到生活用品，大到飛機，以及現代化水準很高的高科技產品。如果一進入廣交會展廳，奇形異彩滿目新穎的產品，使你目不暇顧，看兩三天也難走出展廳。

　　更使人驚異地是中國的文化藝術品也進了交易市場。這是為中國藝術品走向世界，打開了一個窗口。獨僻蹊徑的構想，打開了藝術的大門，我想文化人一定是感到欣慰的了。

　　想當年在那腐敗的清政府統治下，喪權賣國，帝國主義列強肆無忌憚地侵略中國，以強盜的行徑掠我國寶，奪我資源，占我國土，欺凌我中華，國勢何等的衰敗。而今天，那些侵略者的子孫都以友好使者的身份，來到廣交會上，公平合理地做生意，應是一個天翻地覆的改變。這種改變，廣州應是第一見證者。在這裡我感受到廣州作為歷史的見證者的自豪和尊嚴。

　　一個重大的政治決策改變一個時代。

　　改革開放在廣州體現得最為分明。

　　夜晚，暮春的夜晚，廣州街頭燈火輝煌。農貿市場，工業品市場，飲食市場，紅紅火火，熙熙攘攘。我走進那街頭巷尾，改革的情味，感受得最具體。順着市場漫步，那誘人的小吃讓我駐腳。雖然難覓那箸名的粵菜“龍虎鬥”，但卻被那香氣四溢的地方風味小吃所吸引。什麼煲仔飯、沙河粉，糯米糍、齋腸粉，鹹肉粽……，無從計數。我本對小吃不大講究的，到那裡只要填飽肚子即可。陝西人，只要有麵條可吃，寬窄細皆可。可到了廣州，如不品品這裡風味，倒覺是一種遺憾。再說，今天來了這裡，以後能不能來，還是一個未知數。即來之何不品嘗而留下遺憾呢！就是八年前，想到街頭吃吃地方風味的小吃，也讓人只能是望月興嘆了。

　　我順着小吃攤點搜尋我的獵物，那些攤主也熱情地同你打招呼，推銷自己的產品。我走近一家攤位，見招牌上寫着鄉野風味炒田螺。只見操鏟的男青年，在使勁的翻炒着一堆油潤晶瑩的墨緣色小球，清脆的金石之聲，伴隨着熱氣氤氳，濃香撲鼻的鮮味，讓人飢腸咕咕，食慾難抑，便要了一份。細觀那細密優美的田螺，似磨銑過的珠玉油光閃亮，玲瓏剔透。忍不住捏起一個丟進嘴裡，品起滋味來。

　　田螺近似我們關中常見的蝸牛，其肉可食而蝸牛不可。兩者形體呈圓錐狀，殼硬光滑，都習慣於水邊或潮濕之地。蝸牛有害於莊稼故人惡之，而在江南各地人們卻有喜食田螺的風俗，故它的經濟價值極高。改革開放，南方有養殖專業戶，供應市場。廣州人食田螺，從池塘，稻田中撈回，先要放入清水中飼養數日，使其排盡腹內雜物，然後逐一敲開尾部，瀝干水分，再入鍋爆炒，配上油鹽醬醋糖，適度為宜，固而吃起來鮮而不腥，香而不膩。我本不會吃，主人見我是北方人，便比劃教導試范。他抓起一個，放在嘴上輕輕一吮，一串螺肉打着旋旋從螺殼裡飛進口中。我擬一試，果然順溜，一盤螺肉便進入肚中，抹嘴付款后，盡興兒離去。

　　儘管無逛街的興緻。但很是看重廣州近年的變化，從中悟出廣州人站在改革潮頭捷足先行，取得的成果初見端倪，其原由乃觀念超前也，這不能不使人由衷的高興，也不得不提出這樣的詰問，沉睡的西北雄獅，何以能驚醒，騰躍！

　　於廣州越秀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