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贄之死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五百年前的大明王朝,存在許多謊言。其中“天不生仲尼,千古將如永夜”是一最大的謊言。上到皇帝,下到庶民,中至各級官僚、士人,都在學習這類謊言、傳播這類謊言、製造這類謊言。
李贄是極其另類的一個。在全天下人都已做孔子的信徒為榮時,他卻反其道而行之,“開古今未開之眼,言古今不敢之言”。“天不生仲尼,千古將如永夜”未必是個真理,但如果五百年前,這世上如沒有出現李贄這麼一個人,這思想的夜可真是黑到家了。
李贄是(1527-1602年),明代人,字宏甫,號卓吾,名載贄。1566年為避穆完諱,改名李贄。出生福建晉江一個回教徒的家族。原籍河南,姓林。其祖上為避禍改姓為李。幼年喪母,隨父讀書,自幼善於獨立思考,12歲時作文,反對孔子把種田人看成“小人”,“下人”,孔子的儒家理論有一個軟肋,就是孔子敢明目張胆地宣稱:勞力者是下等人,種田者僅是孔子歧視勞力者之一。12歲的李贄作文,一下子點中他儒家理論的軟肋。但迫於科舉需要,他不得不以四書五經為課本。26歲中舉,后入仕途。四十多歲時,四十多歲出任雲南姚安知府,官至四品,按理是一個不小的官了。54歲因覺得自已與官場上的迂儒昏庸及假道學們不能相容,所以辭官。寄居湖北黃安。李贄辭官不做的舉動,已經深深地傷害了當時官場上的許多道學先生、學者大人。四品知州相當我們現在的地市級別的市長,也是明王朝的高級別官員了。這李贄到好,說辭就辭了。不是要全天下以官場為生命的道學先生,學者大人們的好看?
有一句話說,在一群鴨子中間,有一對會飛的翅膀是可笑的、可悲的。李贄擁有思想的翅膀,太超前於當代,所以就成了他後來悲劇的源頭。
寄居湖北黃安后,與朋友耿定理等人專心探索學問。他反思自已從前所做所為,說“五十年來真一犬也”!他選擇了對孔孟最徹底的背叛。信奉了伊斯蘭教。並且向當世所有的大儒們宣言:
“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給於孔子而後足也。苦必得取足於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人類不會是非孔子不可,社會也不是非你孔子不能存在。大地也不是非你孔子,才分白天和黑夜。
“儒家能治中國,但不一定能治天下所有國。”
他嘲諷“千古一詞”、“千年一律”的尊孔思想,無異於“前犬吠形,亦隨而吠之”的隨聲附和之犬。
“人本無貴賤之分,庶人可以言貴,侯王也可以是賊。”
社會是一個可能容納所有人、所有慾望的大容器。“大道不分男,人本無尊卑之別”但儒家卻高調宣揚“男女有別,尊卑有序”等等。
李贄從現世開始探問,他把自已當做世界最靠近自已的一個標本,他把現世界當做天地送給自已的標本。他從經書翻閱向社會,他從社會翻閱到經書。他發現有些東西,是經不住思考的。什麼“君君臣臣”。人世界為什麼要“君君臣臣”?這本是孔子一個猶待論證的命題。卻備受歷代帝王之寵。最後成為所有王朝的鐵律。而實際上,它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謊言!
天下人都已做孔子的信徒為榮。所有學子無不為了求仕途而皓首窮經。到頭來真正的道義旁拋一邊。為了個人功名利祿,可以沒肝沒肺,可以用良心養活腸胃;可以行不顧言,可以言不顧行;可以陽為謙遜,實為諂媚;可以笑容相而心懷殺機。誰真的能堪破世相?跳出紅塵,撕去世人臉上的假象?
李贄的想法如同黑喑中的一抹閃電。刺得道學先生們睜不開雙眼。許多人對他恨之入骨。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耿定理死後,耿定理的大哥耿定向指責李贄“超脫”世情,兩人因許多方面的分歧,發展為公開的激烈論戰。李贄只好離開耿家,移居經摩庵,過着半僧半俗的生活。後來他把妻女送回原籍,於座城龍湖芝佛院落髮,同友人周友山等,在青燈古佛下講學論道。耿定向及原是李贄友人的梅國楨等藉機造出“僧尼宣淫”的謊言,對李贄進行攻擊。地方官吏以“維護風化”為名,指使燒毀龍湖芝佛院,並下令搜捕李贄。李贄避入河南商城中。這時正值好友馬經倫被貶後來訪。李贄後來便寄寓到馬家,繼續從事著述。
萬曆三十年(1602年),沈一貫指使張問達彈劾李贄學說是“惑亂人心”,“狂誕悖戾,未易枚舉”。明神宗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為罪,逮捕李贄,並焚毀其著作。卧病在床的李贄,從朋友家中被帶到北京系獄。
人生一世,如草木一秋。李贄知道自已這種人不會有什麼好結局。對於死,他有兩個願望。一,寧可死於女人之手,不可死於假道學先生之手。二,“榮死詔獄”。他認為死於詔獄是自已最好的死法。武將死於戰場,馬革裹屍。文人為了自已的思想,死於捍衛自已思想的牢獄之中,也不失為人生一件快事。
只是可惜,他的願望只能達成一半。最後他是“榮死詔獄”,也是死於假道學的黑手。
關入牢房的幾個月後,李贄被皇帝下詔賜自盡。罪名是敢倡亂道,惑世誣民。李贄取刀自割喉嚨,流血倒地。氣息奄奄之,獄卒問“痛否”,李贄以指蘸血在地上寫到:“不痛。”獄卒又問:“何求?”李贄又寫到:“七十老翁何所求?”之後孔孟之道又在中國盛行了五百年!
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的位置;可誰都不能永遠地佔據這個位置。不管你是皇帝、主席,還是販夫、走卒,從無到有地來到現世的某個位置上,或榮耀於自已所呆的位置,后雄視天下,目空一切;或感嘆於自已所呆的位置,怨天憂人,孤芳自憐;或者恰好選到了一個自已稱心如意的位置,自我得意,唯吾知足。但是,酒總會有喝完的時侯,宴會總會散席的時侯;人世間所有的情節,如同舞台上所有的劇目,終會有曲終散場的時侯。當塵埃落盡,歷史總會記住一些人、紀念一些人,和他們生前呆在什麼樣的位置上無關,李贄就是這麼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