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之死

　　粉色紙飛機穿過窗戶飛入房間。打破午後陽光的明媚，粘合破碎的記憶。

　　小一和我出生在同一天。

　　我十六歲。小一卻十五歲。

　　她永遠只能是十五歲了。

　　她死的那天，我看見繁多粉色的紙飛機在天空中滑翔，久久不肯落下。

　　小一是那種看到花就翩翩起舞的女子。尤愛攀上高高的圍牆，向外擲出一隻只嬌小輕盈的紙飛機，滿目期待地望着這些自由飛翔的鳥兒，脫韁的生命立刻奮力向四周滑翔，然後無力地旋轉，最終奄奄一息地飄落。每每這凄涼憂傷的時刻，小一眼中就會有一抹異樣的藍，那樣淵深，那樣亮麗，彷彿大海也會被其所吸引，吞噬。

　　她平靜地說：“我看得到它們的歡笑，它們的悲傷，它們無力飛翔失去希望的樣子。”

　　“我一定要賜予它們生命！”小一堅定的目光灼傷我的雙眼。

　　知了歌頌夏日的驕陽。

　　教室天花板上禁囿着的四盞電風扇不情願地無力擺動着，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小一成45°斜角盯着窗外樟樹上搖搖欲墜麻雀窩。

　　“小一又在想紙飛機的事了吧？”同桌指着小一說。

　　“可能是吧。”我轉過頭看着走神的小一。

　　“她不會是瘋了吧？紙飛機怎麼可能會擁有生命呢。你說是吧？”

　　“你才瘋了呢。”

　　“這麼激動幹嘛，神經病。”同桌罵道。我不理會，看着小一米色的長裙發獃。

　　是的。小一瘋了。幾乎所有人都這麼認為，包括她的父母。然而我卻不這麼認為。因為我也瘋了， 在這個牽強的世界，如果所有人都認定的事你卻反對，那麼你一定是瘋了。小一，只是活在童話里罷了，難道沉溺於童話也有錯嗎？

　　“小一！”班主任尖銳的嗓音劃破噪音，知了和電扇馬上成了啞巴。

　　小一慢吞吞地站起身，垂着頭。

　　老師搖頭嘆息，示意她坐下。

　　她回頭朝我調皮地吐舌頭，我笑了笑。

　　那日，我一如既往走在平庸的小路。心裡盤算着回去該怎樣應付父母的詢問。瞥見路邊酷似小一的女生被流氓攔住，他們放肆地狂笑着。女生乾脆地揮手甩給領頭的一記響亮的耳光。混混惱羞成怒，要打她。情急之下我掄起書包撲了上去，心中積累已久地憤恨終於可以痛痛快快地發泄。他們自知理虧，在叫罵聲中不見了蹤影。女生禮貌地道謝。”“啊，我們是同班的吧？你是小一嗎？”我忍不住問。“嗯。”後來我就拚命地追她，請她喝冷飲，吃飯，看電影。現在我如願以償地牽着她的小手在咯咯的笑聲中安度青春年華。

　　下課了。

　　小一仍呆望窗外。此時天空陰雨連綿，好像心靈受傷的孩子，淚水隨時都會爆發。同學都回寢休息了，只留小一獨自一人探尋賜予紙飛機生命的辦法。

　　“大小姐，還沒吃飯啊？”

　　小一眨着眼睛說：“沒力氣站起來了……好餓……”。

　　“那。小的給你買？”

　　“好啊！好啊！”小一黯淡的目光立刻亮閃閃的。

　　“我才懶得理你~”我陰陽怪氣地喊。

　　小一嘟着嘴，發出不滿的哼哼聲。

　　撐開傘。奔向雨中。不一會兒我就氣喘吁吁地凱旋了，除了帶着滿身的汗水，手中多了盒蛋糕。

　　小一嘴裡塞滿食物嗚嗚地說：“好好吃！還是你好！”

　　我壞壞地笑：“啊，你說什麼？誰好啊？”

　　“我只說，好好吃！~”小一咽下蛋糕一字一頓說。

　　“喜歡嗎？”

　　“嗯嗯，超好吃誒~！”小一發出嘖嘖讚歎聲。

　　“喜歡就天天買給你吃！”

　　“哇！真的嗎？嗚，愛死你了~”小一淚光閃閃地看着我。

　　“假的！”我大笑。

　　小一湊過來擰我耳朵，被我靈巧地避開。

　　小一突然想起了什麼，黑漆漆的瞳仁添了幾分湛藍。她放下手中咬了一半的蛋糕。

　　“哎，昨晚我找到使紙飛機擁有生命的辦法了！”

　　“哦？說來聽聽”我正為一道數學題費解。

　　“就是……怎麼說呢……奉獻出純潔真摯者的靈魂。”小一若有所思地說。

　　“呵，你還挺迷信的啊！”

　　小一不說話了。喃喃自語：“獻出靈魂……純潔真摯的靈魂……”

　　我為她痴迷的樣子不寒而慄。“喂！你可別想不開做傻事啊，你可是偶養肥的寶貝豬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小一痴痴地笑。

　　幸福的背後往往隱藏着痛苦。

　　烈日迎來了暑期卻帶走了我深愛的小一。

　　那天，小一和班導發生了衝突，因為她和我走得太近。小一咬緊牙關，無視班導對她的“忠告。”

　　後來班導找我說：“安辰，小一瘋了難道你也瘋了不成？難道你真的要和她一起墮落嗎？你一直是老師眼裡的好學生啊，戀愛是堅決不能觸碰的……”

　　小一突然不帶任何錶情說：“安辰，你愛我嗎？”

　　那一刻不知為何我竟不假思索地說出連我都驚奇不已的答案：“不愛。”一瞬間我看到小一眼中亮麗的藍燃燒為熾熱的紅。紙飛機在她眼裡燃燒。

　　“呵呵，那就好。別想我。小一低頭笑了，默默走了出去。

　　我絞盡腦汁也揣摩不出小一後半句的意思。忽然看到窗外遠處的黑色身影如停止飛翔的鳥兒般墜落，速度越來越快，動作唯美優雅。大地微弱的抖動竟化作巨大的顫動傳入內心深處。唐突的念頭出現在腦海，不敢再想下去。

　　許久，還未見小一回來。

　　剛剛發生的一切警醒了我。下意識地向小一的位置望去。小一呢？我的腦仁劇烈疼痛起來，彷彿要爆裂！心臟被手術刀快意而精準地剖開，負痛發瘋地尋找小一。尋找就算消失都不會有人在乎的小一。最終，腦海中的畫面定格在高空墜落的不明物體。熱淚湧出，失聲大喊：“不是她！一定不是她！不！”同學們不知所措。我發瘋似的推開人群狂奔上樓。癱軟在地，淚流滿面。

　　粉色紙飛機在異常湛藍中盤旋，飛舞。如自由翱翔的鳥兒，飛向遠方，追隨自由。

　　小一，是你嗎？我拾起床邊粉色的紙飛機。

　　“哥哥！”稚嫩的童聲將我喚醒。

　　“哥哥，可以把它還給我嗎？”可愛的小女孩踮起腳尖爬在窗台上，指着我手中的紙飛機。

　　我笑笑，把擁有靈魂的紙飛機遞給她。

　　抬頭望望天。已近黃昏。

　　粉色紙飛機繞着女孩不停飛舞。消逝在亮麗的天藍。

　　小一，你看到了嗎？

　　它繞了一圈又轉出房間。沖入黃昏安逸的夕陽，載走我荒誕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