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我夢想的翅膀

　　童年最早的記憶，時常朦朦朧朧在腦海中浮現，而這些記憶中最清晰的，確是這樣一幅畫面：靜靜的一條小河，一條窄小的烏篷船，收起的篷頭端坐一孩童，斜靠桅杆，懷裡抱着一台收音機，目光悠悠，望着遠方，身邊卧着一隻安靜的貓咪，眯着眼在一起聆聽。世界那樣靜，彷彿連一絲風聲也聽不見，只聽得見那收音機流淌出夢一樣美妙的聲音的世界，流淌出我無比美好的希望和憧憬，流淌出我的詩和遠方。

　　水上孩子的童年本身就是寂寞和孤單的，一幫幫烏篷船觸擁着，船上的孩童們嬉戲打鬧着，他們早該讀小學了，卻沒有流動的學校可以就讀，忙碌的大人只能任憑他們在淺水中嬉鬧，在岸上瘋跑。而我因為腿病，萎軟着一條腿老是跌破膝蓋，為防止溺水更是被一根刺繡的紅繩緊緊拴着，只能眼巴巴地遠遠看着他們赤着腳在岸邊飛跑。偶爾老爸也會讓我端坐與他的肩頭，連同收音機一同吊在他的頸項，馱着我小心翼翼地走過一條顫微微的跳板，帶我去田野奔跑。累了，老爸便讓我坐在草地上，我聞着淡淡的草香和泥土的芬芳。他總會去不遠處折下一根將熟的高粱桿，讓我咀嚼那份清香和甜蜜。收音機里喬榛丁建華正以夢一樣的聲音朗誦：

　　我的憂傷因為你的照耀

　　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輪

　　在你的胸前

　　我已變成會唱歌的鳶尾花

　　你呼吸的輕風吹動我

　　在一片叮噹響的月光下

　　用你寬寬的手掌

　　暫時 覆蓋我吧

　　現在我可以做夢了嗎.......

　　即使，有個帝王來敲門

　　你也

　　不必搭理

　　在沒有電也沒有書的童年，我靜守着近乎蒼白的小小思想和我不能奔跑的命運。幸運的是我學會了靜靜聆聽，聆聽廣播流淌出夢幻般美妙的聲音，像熠熠生輝的鑽石，照亮我人生的旅程。我漸漸將這些聲音的碎片編織成彩色的羽翼，我幻想着那些來自聲音的彩色羽翼向我飄來，為我插上一雙翅膀，在聆聽的世界里，在童年的天空下，自由飛翔！

　　背上那個葫蘆（船上孩子的救生衣），拴緊我的布繩，沒有電沒有書，也許我童年幼小的心本該一片荒蕪，任憑孤獨像水草那樣瘋長。可是，上帝也許真的在為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會為你另開一扇窗，在別的同齡孩子瘋跑的時候，在他們扔沙包跳格子的時候，在她們陽光下跳皮筋過家家捉迷藏的時候，我的耳朵那麼靜那麼靜地學會了聆聽，那聲音把我引領，領向通往美好夢想的方向，那是我展翅飛翔的方向和目光永不能及的遠方。

　　收音機像一條舒緩的河流，神奇地流淌出那麼動人的詩朗誦；經典的世界名曲；從“知識百科”到“空中課堂”；從電影錄音剪輯，小說，到劉蘭芳的評書，每一種聲音都那樣令我痴迷。收音機流淌出我成長中的濛濛細雨，灌溉我對知識異常饑渴的心田。現在想來，那來自聲音的愉悅感和畫面感，直到今天還這麼清晰。

　　廣播是我最早的啟蒙老師，她那麼淵博而睿智，直至今天我還在從記憶中掏取來用。把聲音的語感用於詩歌創作，把對音樂的聯想用於對文字和繪畫的認知，甚至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甚至偶爾像韓喬生般妙語連珠的球賽解說，甚至一口相對標準的普通話，甚至從時光的沉思中對心靈的那份洗禮......

　　直至今天也搞不明白，聆聽竟成了我愛上詩歌的機緣。六七歲的孩子，本該愛聽“小喇叭”，愛聽那些童話，為何偏偏愛上詩朗誦，當時並不懂什麼意思，或許只是迷戀那磁性的音色，在背景音樂的襯托下對我小小心弦的肆意撩撥。而那時我從看圖識字中學到的漢字還不足百個。直到今天每每閉上眼睛，還能想起《會唱歌的鳶尾花》詩句中的抑揚頓挫。還能想起《四月的紀念》，想起《致橡樹》想起《我等你》......

　　以至於後來中學時再讀這些詩，竟覺得都是老友。漸漸學習以那樣的語速和抑揚在學校朗誦比賽中屢縷拿獎。在廣播的反覆聆聽里，漸漸背會了大段的電影台詞：

　　羅:噢~，那麼早晚有個傻瓜找到你!

　　簡:但願這樣，有個……，傻瓜早已找過我了。

　　還記得《簡愛》中這樣的對白。還記得無數次幻想《吉普賽女郎》中女主角的裝飾，無數次將聲音傳遞出的形象畫在紙上。以至於後來我去影院，看那些早已熟知了情節和台詞的電影，只為與自己記憶做個對比驗證。

　　後來讀小學，在聲音的引領下瘋狂學習漢字，將那些聆聽流淌出來的詩，一一記在筆記本上。現在為人母，每每想起將書櫃中不該讓孩子讀的書藏起時，也會啞然失笑，想起小時候那麼早就一股腦地啥都聆聽。或許，對孩子無所謂什麼適不適合。直到家中電視機的出現，我才像是移情別戀冷落了廣播。現在怎麼也想不起那台收音機究竟去了哪裡。好在不久我去中學住校，暫別電視，重新買了個小巧的半導體。隨着課業的繁重，只顧上偶爾聽聽音樂，或者僅僅作為我臨睡時助眠的良藥。

　　童年的收音機像是我的一根拐杖，支撐我行走在並不平坦的人生旅程：收音機她用聲音的琴弦彈奏着我對世界最初的感覺：感覺那未知的冷暖，事實的真偽和自然的喧囂和靜美：聆聽讓我幼小的心從繁雜中學會靜靜沉思，走向內心至簡的召喚：聆聽也讓孤獨的心河盡情奔涌，彈奏內心歡愉的吟唱：聆聽，給我插上一雙思想的翅膀，從踏實的腳下起飛，將希望和憧憬一路撒播，飛向有夢有詩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