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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炕席情結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編炕席這門手藝,是在我們二排四老屯這一帶,方圓幾百里老早就失傳了的行當,約么着有三四十年了吧,可它至今在我心目中卻總也逝而不去。每當想起遙遠的編炕席的往事,腦海里就時不時地浮現出老父親“掌燈熬油”的情景,那濃厚的親情總是纏繞着我的心靈不放。

  打小記事時起,老父親編炕席的故事,就佔領了我記憶領地的一部分;長大成人後,老人家編炕席的故事,又象穿起來的串串珍珠,不斷地豐滿着我的記憶空間,成為後來逐漸理解老父親那寬厚、慈愛、勤勞、偉大一生的紐帶和橋樑。

  聽屯裡老人們說,我們這疙瘩自從“開荒建屯有人煙”以來,田戶人家就形成種傳統習慣:“貓冬”。其實,也是實際情況。庄稼人面朝鹼土背朝天,忙活一春到巴夏,當秋後糧食入倉便沒啥農活了,你不“貓冬”去幹啥?一直到現在,這種習慣還在繼續的延襲着,無非情況輕重、成分多少而有些區別罷了。“貓冬”兩字,道是也很貼切。“貓冬”的“貓”,就是“藏貓貓”的“貓”。冬天庄稼院里沒活干,人們就象“藏貓貓”似的“貓”在冬天裡。閑得人們無疾六受的時候,婦道人家便夾根捲煙或叼個煙袋,走東家、逛西家的串門子;老爺們便喝點小酒或看個小牌,無所事事地閑混着時光;其中有點小活,也就是撿個糞、編個席子什麼的。但這些小活,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幹的,老天爺卻把它賜給屯裡頭那勤快的、手藝巧的一小部分人。

  老父親就當屬於那一小部分人的優秀代表。在生產隊里當打頭(領工員),可他不會“推牌九”,不會“擼大點”,更不會“三打一”,玩的一竅不通,酒倒是能喝點,但也就幾口。老人家在“貓冬”的季節閑不住手腳,便搭上案子編炕席。但每天必先順屯子繞一圈撿一筐糞后,便才能上鋪編塊炕席。在每個冬天裡,要編十來檁,除自個家過年時要換一檁新炕席鋪外,其餘的一部分賣給屯裡原預訂的社員家,剩下的再到街里(縣城)換點零花錢。父親手藝巧,編席質量高,所以沒有剩貨。不過,每年也編不了太多,也十檁八檁的,因隊上分的怵桿是有數的。老父親編炕席,“掌燈熬油”是很辛苦的,可總也看不出他累的樣子;雖然靠編炕席家裡填進不多,但在那個年代里,能多少進星點,日子也會寬敞不少,因為也沒有其它別的來錢道啊。至到父親去世多年後,我才真正讀懂老父親當年不知疲憊地編炕席的內涵所在。

  我認識炕席是從鋪炕席開始的。當我哇哇落地的時候,就是降生在炕席上;當我剛剛會爬的時候,就是在炕席上一點一點移動爬行的;當我膊拉蓋和屁乎蛋印上印痕的時候,就是炕席的紋狀咯出的印花;當我第一次皮膚受傷的時候,是炕席的席迷子劃破我細嫩的肉皮而流點血;當我不知自我控制便泌的時候,炕席就是我隨便拉尿的地方;當我第一次喊着母親玩驚險的時候,就是從炕席上移到炕沿,又翻空落地摔得嗷嗷叫喚;當我會走路的時候,就是從炕席上走到屋地上,又從屋地上走到外邊當院;當我背着書包上學念書的時候,就是炕席成了我每天完成作業或看書的書桌;當我結婚的時候,就是炕席成為我洞房花燭夜的愛情之床;當我喜得貴子的時候,就是炕席迎接我的下一代的降生,就象當年的我一樣……所以說,炕席伴隨着我的人生走過了很長一段寶貴時光,她承載了我生命中很大一部分酸甜苦辣的重荷。而其中我所認識的炕席,也正是經過父親粗繭的大手,一根迷子一根迷子編織而成的炕席。如果說我認識炕席從鋪炕席開始的,那麼我認識父親便是從編炕席開始的。

  記憶中,每到“貓冬”季節,父親就在南北炕中間的靠西山牆處搭個案子,用木杆就着兩個炕沿擔起,上面鋪上木板,這就是編炕席的操作平台。當時我家兩間土房,外屋是灶房,裡屋是居室,因孩子多,住南北炕。編炕席晚上是要貪黑的,用鐵絲栓在檁子上,吊下來煨個掛鈎,半空中懸盞洋油燈;其實點的是柴油,洋油燈是人們的習慣叫法。一次,當我睡的迷登的時候,讓一泡尿憋醒,因屋裡冷不願意起被窩,睜眼看父親還在編炕席,便問道:“爹,都幾點了,睡吧?”他回答:“你先睡吧,等我煨完這個角就睡。”我尿完泡又鑽到被窩裡睡了,但不知父親啥時候才休息,只知道第天早晨我還沒起炕,父親卻在地上刮迷子了。

  父親編炕席的案子下邊,是陰的迷子和未刮的迷子堆放的地方,上面用迷羊子蓋着,省得乾燥,用時好使。而成品迷子之前這些活,我能伸手的,就是開始咔吃怵桿還能幫上父親一把。怵桿從外邊抱回來,因為凍的,需緩一下,打開繞捆,把不成形的劣桿篩出,剩下好的放在一起。我咔吃的怵桿,父親用自做的破迷子刀開破,三角刀,三角掰,一破一根,分出三條。破的怵桿在案子底下,澆水濕潤幾天陰透,便到刮迷子的程序。刮迷子這更得需要手藝,刮迷子用小侵刀,坐在三十公分高的小板凳上,腳下有塊刮迷子板,板上釘個擋刀釘,左手順過一根陰好的怵桿掰,迷子刀壓在擋刀釘上,左手往後一拽,迷羊子就被刮掉了,再復刮一遍,剩餘的迷羊子便凈了。這樣,迷子成品就出來了,再陰在案下幾天便可;編炕席時用一捆,到那拿一捆,綿軟好使。

  所謂的迷子,就是怵桿的皮,薄薄的,軟軟的,但很結實,直折易折,喂彎要有弧度,最大的優點抗拉;編出的炕席,表面光滑,易擦易洗,炕席子的花紋美觀板正,迷條寬窄均勻,迷縫作功磁實,象一件很有價值的工藝編織美術作品;每縫屯裡過年、辦喜事,都必須得換上新炕席才能達到喜氣的境界。

  炕席好,是百姓生活的必須品。但土炕上鋪炕席也有美中不足,當家裡有小孩拉尿就不方便了,其屎渣隨着尿液浸到炕席縫子里,擦洗是很不易乾淨的,再加之炕都是土炕,透過炕席就和土結合,一整就和泥了,至到後來土炕上換成革的席子,收拾起來就容易多了;另外土炕上鋪炕席還有一大“受害”,每方一到夏天,跳子、臭蟲一整就鑽進炕席縫裡,找不着,看不見,就得淡點敵敵畏“捕殺”,至到後來不知咋弄的,這些小動物便不知不覺地絕種了,從此解除了它們對人們的“侵擾”。

  父親編炕席,年年“貓冬”編,這幾乎形成一個傳統了,但因天災人禍也有斷流的時候。記得有一次是三年自然災害的某年,高梁受災,怵桿不能編席子,結果斷了一年,但因家裡原存了一檁炕席,過年還是鋪上了新的炕席;還記得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時候,父親編炕席也被定為被“割尾巴”對象,還在社員會上做了檢討,因為是隊里打頭的,參加隊委會,倒還給一面,沒有批鬥就算照顧了。可這一耽誤就是兩年,家裡炕席接乎不上了。上街里買又捨不得錢,一個勞力一天才掙幾毛錢的工分。於是,家裡的炕席有的部位破了,大的地方就打醬子用布或牛皮紙糊上,小的地方就用迷頭按着原紋補上。整整兩個大年沒有鋪上新炕席,將就之後政策有點鬆動,爸爸又動手編起炕席,好象扔了幾年的寶貝手藝又撿回似的,爸爸還真的高興多呷了幾口老白乾。我記得,那晚他醉了,醉得是那樣的更加可愛。

  在念小學時,家裡褥子不夠鋪,晚上就直接睡在炕席上,我也都沒有穿襯褲,不是沒穿,是沒有。肉皮直接挨着炕席睡,早晨起上一身炕席花子,好一陣功夫才能消失。一次,父親看后笑了,說他的炕席花印到兒子身上了。這年冬天,父親多編了幾檁炕席,到街里賣后直接扯回褥里和褥面,又包回幾斤棉花,放在炕席上讓母親縫作新褥子,再也不讓兒子睡覺身子挨着炕席睡了。為這,我心裡真的高興一陣子,一躺下柔軟的褥子上,感激父親的心情就油然而生,心目中父親的形象逐漸地高大、清晰起來。

  父親是個勤勞能幹的人,又是個心細手巧的人。每當編完炕席之後,剩下零星迷頭子也利用起來。編席支簍,大、中、小三個號碼,大的過年淘米用,中的裝豆包,小的裝豆餡等,母親使用起來非常方便;我家凈些編織品,鄰居用了都上我家借;一般幾年編一茬就可以了,很抗使的。除此之外,父親還用迷子編穴子,穴糧食、蓋煙架等,這些都是我們平常日子中不可缺少的家巴什。

  一晃,老父親離開我們已經二十年了。在父親臨走的前幾年裡,農村實行了第二次分田到戶。那時,各家鋪炕席的事就逐漣減少,這個有着悠久的傳統離屯子漸行漸遠;乾脆後來炕席就沒誰用了,大家則採用地板革的或糊上牛皮紙刷上一層清油的等形式,替代了用怵桿迷子編的炕席;炕上面則又鋪上炕被和炕單,還有的在地上又安張床,冬天住火炕,夏天睡涼床。從那以後,父親編炕席的手藝便沒有了用場,而這門“業餘職業”也就徹底地“失業”了。如今,老父親的編炕席手藝,在天堂是否還有用場?清明節他老沒告訴我,過大年他老也沒有告訴我。但我卻在八月十五中秋節,在他的墳頭前告訴他:爸爸,家裡炕席的變化,只是家鄉二排四從貧窮走向富裕的一個縮影。

  2012。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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