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銀元的故事

　　一枚銀元的故事

　　文/溪水一石

　　侄子談了兩年戀愛，離步入婚姻殿堂不遠了。這天，接到兄弟的電話，他告訴我，確定在農曆十月初六給孩子訂婚，眼下一切準備就緒，訂婚時須交付女方家六枚銀元，現在只有五枚，還差一枚。我說，少給一枚不就行了,非得六枚？電話里傳來兄弟的笑聲：人家起初要十枚，好說歹說才落到六枚，你說還咋能少呢？再說，咱們也答應了人家，如何少得？我說既然這樣，那就用鈔票頂上吧，一枚銀元眼下也就一千來元。兄弟說，問題是錢多少沒東西，再說，真假難辨不好買。聽他這麼說，我也無言以對了。

　　我知道，兄弟在家鄉的為人處事頗受鄰里鄉親好評，腦子活絡，忠厚仗義，交往廣泛，這幾年趕上家鄉小城鎮建設，經營機械，承包工程，手中也不缺那幾個小錢。再說了，他曾經倒騰過古董，什麼的青銅鏡、鼎、錢、香爐、瓷盤等稀奇古怪的東西。我的一本《中國古代錢幣鑒賞大辭典》也被他“借走”多年，偶爾聽他說起古代錢幣來，那都是一套一套的，給外行們的印象就是古董鑒別的“專家”。如今一枚銀元總不會難住他而耽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吧。晚上，我對妻子說起這件事。妻子聽完揶揄地說：“那就把你藏的那枚給了去吧”，她這一說，我臉又發起燒來。她明知我藏的這枚銀元是假的可要我拿給兄弟，這豈不是讓我丟人現眼受難看嗎？妻子看我面露不悅之色，忙轉口說，她是嫌這枚銀元放在家裡影響我的情緒，還不如送了人。

　　說起我藏這枚銀元的來歷，真叫我難以開口。那還是十年前的事了，有天中午，我買來不幾日的小靈通忽然響了，一位多年不見的小學同學、綽號“假女子”忽然來單位找我。我看離上班還有近一個小時，便不緊不慢來到一牆之隔的單位。見面寒暄中問他是怎麼知道我電話的，原來他問過我的兄弟。進門落座，倒上茶水邊喝邊聊。從當年小學時的吵架、紙拓片銀元買作文、禍害老師一直聊到現在，又聊到未來，真是痛快。

　　這“假女子”多年不見，今兒個真讓人刮目相看，說話不僅聲如洪鐘，滔滔不絕，而且引經據典，滴水不漏，簡直就是個高水平的文史老師。我被他深深感染着，不時給他添水拿煙聽他天南海北的神侃。

　　想當年，我們一起從小學讀到了初中，上高中時分了班，便很少在一起，他高考落榜，從此我們便天各一方，為生計奔忙而難得一見。小學時的他，說話聲小，走路腳輕，膽小怕事。一次老師提問，他回答的聲音小得只有周圍同學聽得見，老師說他像個女子一樣膽小羞怯，於是我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假女子”。中期考試，同學們都在認真答卷，苦思冥想寫作文，老師伏在講桌批閱作業，不時抬起頭來監看。我在“假女子”前邊坐着，他用手在我後背捅了捅，我轉過頭，看見他用鉛筆在一方白紙上正反拓印了“袁大頭”， 我接過來一看，“中華民國三年”的字樣非常清晰，上邊是他寫的“用這塊錢買一篇作文”，我竟然憋不住笑出了聲，同學們都往我這兒瞧。老師發現了，急忙忙向我走過來，厲聲問我在幹什麼，我沒敢回答，只是把那張“袁大頭”拓片在手裡攥得更緊了。老師以為是夾帶，要我交出手裡攥着的東西，儘管我知道交出來的後果，但我還是禁不住老師的呵斥交了出來。後來發生的事不用多說。“假女子”的那枚銀元被老師收走了，他不僅沒買到一篇作文，還和我一樣寫了一份檢查書。學校快要放寒假了，一天，“假女子”哭喪着臉，要我幫他要回那枚銀元，說是他媽發現少了一枚，知道是他拿走的，他編謊說賣了，他媽問賣了多少錢，賣的錢哪去了，他順口亂說賣了五元錢借給同學了，他媽一聽一枚銀元能賣到五元，就叫他去問那個買了銀元的，再要不要買，如果還要買，家裡有的是。就這樣，他拿不出五元錢，要我去找老師替他要回那枚銀元，這樣的事我豈能答應他。因此，我倆便吵了起來，老師聽到了，把我倆叫到他的辦公室，一聽原委，老師說，你們咋不早說呀，於是在辦公桌抽斗內尋找，幾個抽斗翻遍了都沒找到。老師找的額頭、鼻尖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還是沒找到。他坐下來，仔細聽了“假女子”的述說，喃喃地說，哪裡去了呀？思索了一會兒，他從洗得發白的藍咔嘰制服口袋裡掏出塑料錢包，取了三張一元和一張兩元錢交給“假女子”，讓他拿好回家交給他母親。那個時候人們溫飽問題都沒解決，要銀元沒啥用處，市場又不流通，每枚頂多只賣兩元錢。老師那時候還是個民請教師，每月只領15元工資。每每想起這件事，我內心都會一陣陣難受。老師啊，因為學生隨口一句不負責任的話，就害得您損失了一個月三分之一的薪水，您是何苦呢，這事要是放在當今不知您會作何處理？當我還沉浸在當年往事的回憶中時，這老同學從包里掏出一個塑料袋，裡邊是牛皮紙包裹着幾枚銀元，他說是家裡存放多年，今有急用拿出來變賣。知道我是了解他家過去藏有銀元的，所以就首先想到了我。出於幾方面考慮，我決定拿一千元買下他帶來的這十枚銀元，並開玩笑說，你這傢伙打小時候就拿這玩意兒套人弄錢，現在還沒忘了那一套？那一年銀元市場交易價每枚一百元左右，我知道他家祖上藏有銀元，不可能是假的。正是這個想法讓我上當受騙，蒙受損失。對古錢幣，特別是清末、民國時期的銀幣頗有研究的兄弟聽說我手邊有些銀元，在一次到縣城辦事時順便就來給我鑒別。當他聽說我是從x同學那裡買的，沒看東西就說肯定上當了：你那個同學拿假銀元騙了不少人。經他鑒別，十個銀元全是假的，我不信，兄弟從幾個方面給我講真假的區別，我仍有疑慮。第二天，我們到橋頭的劉銀匠那兒再做鑒定，老師傅反覆把玩后也說全部是假的，我一下傻了眼。兄弟要把假銀元全部拿上去找我那同學，為我挽回損失，因為他們之間也彼此認識。兄弟告訴我，古玩市場魚龍混雜，如今高科技仿真造假，有時連專家也能被迷惑住，勸我以後不要再染指這一行。為了汲取教訓，我特意留下一枚，立此存照，好讓我時時記起，並作打油詩一首“知人知面不知心，道德淪喪銅臭侵；從此不再淘古董，雲淡風輕說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