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

　　【一】

　　一澗溪聲，兩岱青山，幾谷淡淡的煙雲。半畝山花，三四座僧廬，數個冷冷的行人。喜歡這種深遠的山林，喜歡山林里的清歡。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峰迴路轉，一山放開一山攔，人生有無數的離別，也有無數的遇見。一路前行，一路汗水。總以為最美的風景，就在前方，就在不遠的遠方。丟棄了童年，丟棄了青春，丟棄了美好時光。匆匆匆。催催催。回首，滿山煙雲，一道殘陽。

　　年少時，那樣絕情捨棄的愛，卻成了心中最深的傷。最後才知道，一生之中，最不能再見的人，原來就是自己永遠拿不起，也放不下，珍藏在最深最深的心靈深處的那個人。歲月老了，心沒有老；時光老了，記憶未曾老；容顏老了，眼神沒有老。生命中無數蝶來蝶往，無數花開花謝，最美的還是最初的那隻；最艷的是含苞欲放要開未開的那朵。

　　“假如愛情可以解釋、誓言可以修改。假如你我的相遇，可以重新安排。那麼，生活就會比較容易。假如，有一天，我終於能將你忘記。然而，這不是隨便傳說的故事。也不是明天才要上演的戲劇。我無法找出原稿，然後將你將你一筆抹去。”席慕容的《錯誤》，數十年後，又成了我的錯誤，她美麗的憂傷，又成了我的憂傷。

　　淡淡的憂傷，淺淺的遺憾，深深的痛。人生哪有無怨的青春？人間哪有不悔的人？佛曰：這是一個娑婆世界，娑婆即遺憾。殘缺，即完美；遺憾，即圓滿；剎那即永恆。歲月最精美的，是它的留白。寶黛愛情，在煙火還未到來時，就已隕謝，如半開的蓓蕾，絕美。一本紅樓，只寫大半，留給世界，無盡的迷。

　　別樣美，別樣情。感恩歲月，在最美的時光，給了我最美的回憶。感恩生命，在最美的季節，遇見最美的你。感恩你，我親愛的朋友，用最純美的愛，溫暖了我一生。

　　【二】

　　徐志摩說：“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華里，遇見你。”情深如海，緣只此一點。只求你心中無怨，原諒宿命的安排。每個人，都是天地過客，都在路中。這條路，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就這樣靜靜的伸向開始的開始，最終的最終。感恩今生，在人生中最美的路口，我們以最美的方式遇見。感恩你的深情，給我一生的溫暖，也感恩你的眸光，給我最最甜蜜的傷痛。

　　桃花謝了，還有再開的時候。燕子去了，還有再來的時候。白落梅說：“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愛，只要一眼。戀，只要一念。一生相思。拿不起，放不下，忘不掉。佛曰：“無愛不墮輪迴，無情不生娑婆。”

　　即使明悟如佛，又怎能逃脫人世間的緣起緣滅，萬千情劫？自此，因色悟空，因空入色，因色生情，自為情僧。最喜讀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情詩，抑揚頓挫的旋律里，有着別樣的深情。

　　庭院深深，燕巢依舊，燕子呢喃。庭外的蓮池深處，蓮荷輕輕舉着素凈的骨朵。站立陽台，靜靜觀看，牆外那株苦楝樹，輕輕飄下一片落葉，在冷冷的風中，在涼涼的雨里，安靜地趕赴美麗的死亡，劃一道優美的弧線。

　　《紅樓》讀過百遍，每一次重讀，都有不一樣的感覺。人到中年，不懂的漸漸懂了，不悟的漸漸悟了，經過了，折騰了，傷過了，才相信什麼是命運。原來一切，皆天定；原來一切，皆前緣。

　　音樂里放着，一支凄涼優美的舊歌。是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警幻仙女為他演唱《紅樓夢》十二支曲，最後一首《收尾·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靜聽這一首歌，不覺意亂神迷。是啊，縱觀自己這半生情感坎坷路，何曾由自己做過主？那《紅樓夢》中的主角原來就是現實中的你和我！這世間，分明是，欠命的還了命，欠淚的還了淚。命運之手，在後面推着，我們踉蹌着往前行。

　　【三】

　　芙蓉面，嬌羞若花，南雁北歸落誰家？盼春來，花香盈袖飄滿樓，何須悲秋？情思鎖，絲絲扣，水月鏡花情難收，水漫清愁，緣起緣滅何時休？覆水難收，安能載孤舟？

　　遙相思，舉頭望月念成痴，無人可知！醉紅塵，烽煙如夢，風寒四野吹不散離愁別夢，怎能醒？花殘語，月孤眠，西樓情怯淚如泉，愁思無邊！怨，怨，怨，千迴百轉，月下空嘆，與儂終無緣！

　　一生無法割捨的愛，一生無法了斷的情，來生還要繼續。無窮無盡的緣，無窮無盡的時空，縱使看破，誰又能逃得過，紅塵劫！緣緣相報，無盡頭！

　　歲月長河，天地蒼茫，所有的生命，都微小如沙礫，都在緣的手裡，都在道的掌中。原來這一切，都是幻啊。空花空影空人，迷了塵世你我。

　　紅塵深處，沒有歸路，痴迷的枉送了性命。許多路，許多場景，只不過是前緣的複製，多少角色，只是輪流着，替換着，一一上演。茫茫紅塵，人山人海，為何一眼就認出彼此，飛蛾撲火，香消玉殞，終不悔。

　　跪伏佛前，求佛超度。佛說一切皆虛幻，包括佛。誰能度你？唯有自度。說完，佛眼噙着一滴熱淚，緩緩流出眼眶，滑下面龐。這一切，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個幻夢。自心畫城，自演紅樓，那所有的痴男怨女，愛恨情愁，原來就是自己心，幻化的一個個凄美纏綿的夢。我們不過是沉浸在自己的夢裡，不願醒來。

　　靜坐禪房，點燃一枝心燭，眼見飛蛾撲火，卻無能為力。幡然了悟，人生最大的幸福，不過是死在愛人的懷裡。飛蛾撲火般，痛苦着，快樂着。最後幸福地頹然墜地，化為灰燼。

　　【四】

　　梵音鐘磬，凈水拂塵，木魚蒲團。命運一波三折，情節跌宕起伏。唯有那一根叫做緣的線，把章節竄起，故事一一上演，人物依次出場，演一曲纏綿悱惻的紅樓夢。原來緊緊追隨自己的，就是命運，不離不棄，把前世今生的愛恨悲歡真實演繹。有沒有一種情意，值得你賠付一生？有沒有一種愛情，值得用一生的淚去澆灌？鏡花水月，雖然幻，但是唯美。黛玉葬花，寶玉出家，人世間的緣，原來就在愛恨情愁里。要色何曾色，要空何曾空。情深緣淺，終難如願。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人生的苦樂，怎幾個字能說得清楚。

　　情到深處，怕別離。愛到深處，人孤獨。人生渡口，無數風花雪月，海市蜃樓，迷津難度。有多少情，此生相欠，來生還要去還？有多少愛，時光偷換了容顏，依然如初？明月照初心，剎那即永恆。

　　人生，不過是一朵花開的過程。生命，不過是一片葉子的一生。活着，就是修行，每一寸光陰，都要親歷。每一段路，都要自己走。愛過就無悔，來過，就足夠。經歷，就無憾。靜看一朵花由含苞到凋謝；靜觀一片葉，從抽芽到落地；靜待一隻青蟲，蛻變成蝶。這些，就是我們的一生啊，繁複，卻簡單。一切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來不及憑弔，來不及言說，一切終成空！

　　沈尹默在給張兆和的情書里寫道：“我愛你的靈魂，更愛你的身體。”

　　“愛的出發點不一定是身體，但愛到了身體就到了頂點。”徐志摩說：“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訪我唯一之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塵世里男女之間的愛情，不過是靈與肉的交融，愛情，不過是穿過靈魂直達肉體。一半愛，一半欲，這就是最真實的愛情。只有愛，沒有欲，顯得空幻。只有欲，沒有愛，顯得低俗。但《紅樓夢》中賈寶玉和林黛玉，一直到死，都沒有完成靈魂與肉體的融合。正因為這樣，才感動了紅塵中千千萬萬的人，多少女子，質本潔來還潔去，在愛的聖壇，留下絕美的一筆。

　　用溫柔的語言輕撥，用靈的心湖清唱，給青春一個微笑，給生命一段留白。聆聽自然的聲音，聆聽心的回聲，包容世間的所有，看淡人生的種種。超越自己，完美自我，在靈魂深處，種滿鮮花，時時都奼紫嫣紅開遍。閉上眼睛，來一口深呼吸，讓身心消失在天地之間，頃刻，便有雲水漫過每一個細胞，身子便開出了花。

　　【五】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砂一極樂，一方一凈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

　　風起時，靜看秋葉靜美，慷慨地赴一場死亡，不悲不喜。雪落時，靜觀雪花晶瑩，平靜的鋪蓋山河大地。飽經紅塵緣，歷盡紅塵劫，今生，只願獨享那一段空寂和寒涼。只願這樣靜靜的，靜對窗前的風景，不來也不去。

　　蝶的心思，花懂得；風的心思，雲懂得。所有的美麗的結局，都有一個浪漫的開始。透過歲月的薄涼，輕握風的手指，柔軟的，朦朧的，明澈的，豐盈的，無數的瞬間，組成了多彩的人生。常常對着田野的草木發獃，看風雨和陽光踏着輕盈的腳步，輪流走過。陽光和風雨，都一樣美麗，都一樣滋潤這我們，在風雨里成長，在陽光里豐盈。

　　行走在初秋微涼的風裡，樹影婆娑，淡淡的陽光光影斑駁，從古樟樹林中投下，給這個世界帶來溫暖和光明。每一段光陰，都有花開花謝的痕迹；每一段時光，都有隱身的傷懷。青春，是用來憑弔的；初戀，是用來懷念的。每一次命運的細微改變，都是河流改道的濫觴。每一種情投意合，都是無邊煙雨的濛濛。命運自有它自己的走向，看似手中掌握，卻完全不由你我主宰。

　　回首，看自己走過的路，自己經歷的故事，不過紅樓夢一場。紅塵渡口，沒有人來度你，也沒有可度的人，唯一要度的只有自己。

　　天上，雲來雲往。水裡，萍聚萍散。地上，人來人往。交集的，會離散；離散的，會重聚。執手相看的，終會成為背影；背道而馳的，終會在某一點，再次相聚。走過歲月，不過是一場風花雪月。走過時光，不過是一場雲淡風輕。

　　【六】

　　生命，往往是一半風雨，一半陽光。只要有一顆釋然和淡定的心，坦然面對，所有的過往，都會成為的歲月的沉香。所有的故事，經過沉澱，都會有了珍珠的光彩。

　　人生有味，是清歡。喜歡淡淡的，簡單的，把複雜的世界，刪了又刪，減了又減，最後只剩下最精美的詩篇句，最簡潔的寫意。大師們的畫卷，寥寥幾筆，通禪，通道，看后大徹大悟。

　　佛說：一切皆虛幻。這塵世的種種，終必成空。端坐於蓮台之上，可以忘記所有。所有美好的回憶，不過也是一種雲煙。所有悲傷的回憶，原來也是宣紙上的山水。濃墨點染，淡墨勾勒，適當留白，所有的過往，悲歡離合，便有了氤氳的風韻。

　　空不異色，色不異空。是故空中無色。那麼，所有的美麗和擁有，都是一種污染。不舍和眷戀，也都失去了意義。人這一輩子，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像橡皮擦一樣擦掉所有。也無法做到滿紙雲煙，而不沾染一點墨滴。只有在這色中悟空，在空里，不垢不凈，才能得到一點解脫。

　　窗外夜色漸濃，風景依舊，熟悉是一種習慣，也是一種平淡的美麗。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嗎？也許僅僅是一種錯覺。我喜歡這種熟悉，很多人，一見如故，彷彿前世相識，今生再見。很多地方，一見就愛上了，彷彿自己就曾到過這裡，此次，只是故地重遊。不是所有的人，都成為你的故事；不是所有的悲傷，都能書寫成文字。窗外，那輪明月，照過千山，照過萬水，照過唐宋的城，照過明清的老街，今夜，又照見了我。

　　不見古道西風瘦馬，枯藤老樹昏鴉，那漢家的陵闕，秦時的關，也只有一片斷井頹垣。帝王將相，金戈鐵馬，點兵沙場，只剩一片蒼茫。燕山的雪花是真的大如席嗎？塞外真的八月會飛雪嗎？人生是真的一場夢嗎？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光陰渡口，我已不需要誰來擺渡，就這樣靜靜的，獨對一窗風月，不來不去，不悲不喜，這樣也挺好。

　　天地之間，任何人，是歸人，也是過客。眾鳥歸盡，天地一空。時間，也許並不重要，只要有千帆過盡后的寧靜。空間，也許並不重要，只要有走過萬水千山之後的淡然。一葉扁舟，一聲長嘯，亦是淡泊瀟洒的人生。

　　【七】

　　一生難得一知己，連李白都說：“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千金易得，知己難尋。靈魂深處的孤獨，是與生俱來的，誰也擺脫不了。既然知己難尋，我就攜清風，攬白雲吧。讓一輪明月，做知己也不錯。俗世的人，做知己，終是俗。俗世的愛，終是沾着塵世的煙火，不得空靈和唯美。

　　就這樣獨自一人，就這樣瀟洒山水之間，從此了無牽挂。紅顏藍顏，誰能擺脫世俗的羈絆？戀念着念着就成了情人，戀着戀着，就想行魚水之歡，終是累！無人牽挂，沒人眷戀，那是一件多麼自在的事。不貪，不嗔，不痴，不畫地為牢，神遊八荒，逍遙無極。

　　女人是用來囚禁男人的，男人是用來征服女人的。有了男女的概念，就無法擺脫六根帶來的困惑。你貪我才，我憐汝色，如此貪愛，糾纏不已。與其苦苦糾纏，心動心傷，嘗盡世間百般苦，不如紅塵看破，枕石眠，聽花語，吃飯睡覺，日日無憂。好友禪音百轉禪心定說：“不戀兒女情長，不寫生死契闊。青松古寺，輕卷經書。醉卧菩提，獨釣寒江。高山流水調琴弦。”世外逍遙，得大自在。

　　懶殘禪者的詩云:“世事悠悠,不如山丘。青松蔽日,碧澗長流。山雲當幕,夜月為鉤。卧騰蘿下,塊石枕頭。不朝天子,豈羨王侯。生死無慮,更復何憂。水月無形,我常只寧。萬法皆爾,本自無生。兀然無事坐,春來草自青。”

　　人生本苦，只有不怕苦，才會感覺不苦。每天沒心沒肺地笑，沒心沒肺地樂，沒心沒肺地哭。最喜那句佛偈：“有緣即住無緣去，一任清風送白雲。”讓心如明鏡，就這樣清清楚楚地照見所有，空影空花，過目即忘。

　　窗外月色空渺，蟲聲啁啾，萬籟俱寂。室內，電腦桌上，一瓶紫羅蘭，一杯喝了一半的青山綠水。幸福是自己的，僅僅是一種感覺。品一杯清茶，寫幾篇文字，聽一段音樂，幸福就充滿心田，那種快意的感覺，緩緩瀰漫開來。

　　已是夜深了，整個世界，都安眠了。庭院外，那亭亭玉立的荷，是否開始了夢囈？徒步出門，院子里，清影浮動，月色如水，樹影婆娑。有點微涼，畢竟是秋天了。我是個閑人，身心兩閑，不再掛礙，獨享這月光下的寧靜。

　　佛經說：“一彈指六十剎那，一剎那九百生滅。”無數的念，就有無數的生滅，無數的生滅連起來，便有了山河大地，緣起緣滅。我忘了因果，也不信輪迴，就着這樣靜靜的，在念起念落之間，端坐成佛。淡定從容，就這麼踱着方步。無所謂有無，就這麼波瀾不驚。心，昨日千瘡百孔，今日已了無痕迹。隨緣自在，自在隨緣。

　　文：性淡如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