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散文）

　　在我的朋友圈裡，李嘉是個佼佼者。局級幹部，當過大企業的總經理，明的暗的收入多，腰杆子自然比一般人粗。偶然老朋友聚會，多數是他掏腰包。雖然有點傲氣，但在朋友面前，從來不孤芳自賞，自以為是。朋友中誰有難處，有求於他，能幫忙的，他都不推卻。見面的時候，大家都稱他李局，也許是習慣了這樣的稱呼，他總是笑嘻嘻地接受。

　　而董柯與李嘉則完全不同。在學歷上，他也不差，重點大學的高材生，學問不在李嘉之下。但機遇不佳，畢業后沒有撈上一官半職，後來自己辦了一個小公司，經營業績平平。朋友聚會的時候，他明顯矮了半截。

　　我們常常向董柯指指點點，要他向李嘉取取經，把企業做大做強。董柯總是搖搖頭說，我怎麼能與李局比，他是當官的，人脈關係多；他經營的又是國有大企業，資金雄厚，業務有保障。我是野生動物，全靠自己在市場上尋找食物，沒有人給我東西吃。

　　董先生說的有道理。小舢板怎麼能與大漁輪競爭呢。大漁輪只要把網撒下去，魚兒會乖乖地入網。小舢板只能撈一些小魚小蝦。

　　也許做慣了野生動物，董柯捕捉食物的本領越來越高。哪裡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會豎起警覺的耳朵。十幾年在市場滾爬摸打，他遊刃有餘，慢慢適應了環境，經營有了起色。企業規模大了，業務源源不斷，資金日趨雄厚。在一次朋友聚會上，為了誰做東的事，他與李嘉爭執起來。他拍拍李嘉的肩膀說：“李局，過去一直讓你做東，實在不好意思，今天你就讓我來吧，給我一個面子！李嘉見董柯執意買單，就不再堅持。

　　從此，朋友圈裡，大家對董柯刮目相看。

　　李嘉的年齡比董柯大一輪。李嘉即將退休的時候，董柯找他長談了一次。“李局，你是堂堂的大局長，大經理，過去我不敢說，現在你馬上要退休了，是否到我小廟來，做總經理，就算幫幫我吧。”李嘉沒有當場答應，說讓我再考慮考慮。

　　李嘉最終還是沒有去。他感到，不管如何，自己還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去一個小單位，而且要在董柯的領導之下，面子上好像有點過不去。

　　第二年聚會的時候，乘酒興，我們都力勸李嘉，讓他到董柯單位去。董柯也表示了充分的誠意，說不管今天還是今後，你永遠是我的領導。你來，我決不會虧待你，待遇不會比你在位時低，企業就交給你管了。經過我們這些說客的搗鼓，李嘉心動了。我說，李局把企業做大做強了，我們這些窮朋友也好沾沾光。今後買單，我們就不客氣了。

　　聚會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結束。

　　李嘉不愧是大領導，一上任，就有大手筆，精心籌劃一個大的房地產開發項目。不過在這件事上，董柯與李嘉的意見並不統一。董柯認為，搞這樣的大項目，需要土地，需要大筆資金，建成后還要賣得出去，這不是我們這種小企業辦得成的。李嘉微微一笑說，你以為我是小孩，以為我異想天開，心血來潮？沒有把握的事 我李某從來不做。土地、資金、下家我都有把握落實，你放心交給我辦就是了。一切條件都具備了再做，這不是本事，條件不成熟，創造條件去做，這才是本事。像你這樣謹小慎微，按部就班，企業還能做大做強？李嘉把自己一步一步的計劃與董柯進行了溝通，董柯似懂非懂，但他相信李嘉的能力。畢竟李嘉是一個有魄力有能力的大領導，我這個小財主，是不能與他匹配的。

　　那年春節團拜會，我們在董柯的企業聚會，一片喜慶的氣氛。出頭露面招待的都是李嘉。他躊躇滿志的宣告：項目的資金和土地都已落實，一切手續已辦妥，不用三年可以建成，這是企業發展的里程碑，從此鳥槍換炮，董總也不用搖小舢板了。

　　我們打聽到，這個項目，離市區較遠，建成后銷售會不會有問題。

　　李嘉其實早就考慮到了。他說，銷售不是問題，我自有辦法！

　　當過大領導的，領導藝術就是不可小覷。春節過後，他憑藉過去的人脈關係，把方方面面的領導和企業老總召集在一家五星級酒店宴請。他好像在向下級布置任務，把指標層層分解。有的當場認購，有的說回去商量商量再說。遇到前一種態度的，他拱拱手，道一聲謝謝；遇到后一種情況，他就說，有什麼好商量的，還不是你一句話！

　　李嘉最後做了總結性的發言。他說，今天請大家來，我的本意不是推銷，而是感謝各位對我工作上的長期支持。我們開發的這些房產，目前市場上價格最低，品位卻是高端的，雖然離市區遠了一點，但環境好，交通非常便捷，各位都有車子，半小時可以到市區。作為企業，我們也希望早一點賣出去，減少資金的壓力。這對我們，對各位都有利。希望大家理解和支持。

　　這次招待會一開，解決了將近百分之三十的銷售問題。接着，李嘉聯繫了外省市的幾家炒房單位，又落實了百分之三十多的銷售。這樣成本基本拉回來了。剩下的投放市場，賣掉一套，就是利潤，一時賣不掉，也不影響企業的生存和發展，存量資產還有繼續上升的空間。李嘉算了一筆賬，一個大項目，前前後後可以獲取一至兩個億的利潤，如果按董柯的戰略發展計劃，恐怕十年、二十年也賺不到那麼多。

　　有了李嘉的運籌帷幄，鼎力支撐，董柯的企業今非昔比。我去過他們公司，辦公大樓擴建了，董事長、總經理辦公室像模像樣，貴賓接待室更是豪華氣魄，高檔的小車也添置了兩輛。我有幸享受了一次“高規格”的貴賓待遇，感到自己也有了不菲的“身價”。

　　說是想沾光，其實是開開玩笑。我的原則是無功不受祿。偶爾需要調頭寸，寧可向窮親戚籌措，絕不向大款開口。那年臨近春節，我們幾個朋友想聚會一下。李嘉和董柯沒有發出邀請，我們決定自掏腰包。餐桌上，朋友們各自打電話，向他們兩位發出邀請，但電話里都是忙音。我們不禁感嘆：時間對不同人，有着不同的價值，對他們來說，時間就是金錢，不能浪費在不掙錢的餐桌上，我們應予足夠的理解。

　　大約有兩年多時間，董、李兩位朋友沒有和我們聯繫。我對他們確實很牽記。一天我外出開會，結束得比較早，就驅車來到他們公司。門衛不讓我開進去，問我找誰。我說找你們總經理李嘉。他搖搖頭，說我們公司沒有李嘉這個人，總經理也不叫李嘉。我說，那我找你們董事長。門衛問我哪個董事長。我有點惱火，說董事長能有幾個？我找你們董事長董柯！門衛說，我們董事長不叫董柯，董柯是我們的副總經理。他撩起電話，報告了我的大名，就按下自動門的按鈕，放我進去。我直奔副總經理董柯的辦公室。

　　董柯見我進來，有點突然，接着客氣地請我坐下。我們聊了很長時間。晚上還請我吃了一頓飯。

　　“不瞞老朋友，”董柯向我娓娓道來，“我的公司已經被人收購了，公司的名稱沒有變，但法人代表不是我，我是被留用的，是個高級打工者。”

　　從董柯的談話中，我大致了解了企業變故的情況。原來那個房地產項目開發后，企業向銀行貸款好幾個億，每年的利息都有幾千萬。項目竣工后，一直閑置着。早先明確表示購買的，都以各種理由推脫。有的說現在購買第二套房，政策不允許；有的說子女已在市中心買了房；有的說企業不再分配福利房，不能支付這類費用；那些行政主管領導也表示，現在反腐創廉，政府機關不允許為領導購置房產。而那些炒房集團，因國家宏觀政策的調控，已無利可圖，摒棄了原先的承諾。關鍵時刻，李嘉整天驅車，一家一家走訪，累得心力憔悴，但回天乏力。最後，房產和企業都被銀行抵押。有一家大企業，看中了這家企業的品牌，出巨資收購了公司。董柯被新公司的老總看中，留用做副總經理。李嘉則沒有了當年的風度和銳氣，灰溜溜地回家，頤養天年，從此不再與外界多接觸，朋友聚會，一般不會參加。

　　“唉！”董柯一聲感嘆，“企業，特別是民營企業，是野生動物，應當在市場上去尋找食物，靠行政手段越來越行不通了。”

　　野生動物，好新鮮的名字！森林、山區，都是野生動物出沒的地方，他們的遊戲規則是，各自發揮自己的長處，倚強凌弱，以剛克柔，適者生存。企業則是另一類野生動物，他們的遊戲規則是：面向市場，公平競爭，適者取勝。本事再大，名氣再響，離開了市場的遊戲規則，必然會餓死、困死！

　　李嘉們，失敗了，不要緊，一帆風順未必是一件好事，有時失敗是成功之母，希望下次聚會時還能看到你的笑容！

　　（本文為避嫌，都用了假名，少量情節採取了移花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