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鄉情(一)鐵算盤
手機：M版 分類：情感故事 編輯：小景
風和日麗的周末，我開着車子，帶着女兒回到了我的家鄉。
車子經過沿街老李家的超市門前時，我看到了似乎有點陌生了的來娃。
我停下車子，落下玻璃，給站在車前笑臉可掬的來娃遞過去一支香煙。女兒卻輕輕的拍着我的肩膀，示意我不要停下來。我還是拿出打火機為來娃點燃了那支香煙，然後一番寒暄，誇來娃德才兼備，來娃李八面玲瓏，誇來娃人緣特好，誇得女兒在車上直撇嘴......
女兒對於來娃的成見，源自她小時候家人們對來娃的議論。她小時候在鄉下居住，聽到過不少在街坊鄰居間傳播的關於來娃的故事。心理定勢，從那時起她就厭煩了來娃。幾年前女兒才知道，她曾經也是來娃故事的主角，那是她還不滿一周歲。
來娃年輕到時候，英俊瀟洒，能言善辯，不僅乘法口訣倒背如流，而且口算能力極強，人稱“鐵算盤”，是我們村特別精明的商人。說是商人，其實就是做些買豬販羊、收高粱換大米之類的生計。人，能大能小，能屈能伸，硬是把家裡父母留下的三間破瓦屋拆了，蓋成了三層小樓，很是氣派的。“鐵算盤”當家，來娃一家人不僅豐衣足食，而且在村子里第一個買回了摩托車，這就足以讓村裡人刮目相看了。
來娃家和我們家並不住在同一條街，但是同吃一口井水。來娃小時候還做過父親的學生。論街坊鄰居他是晚輩，該叫我叔叔。父親說，當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期中考試不及格的事情體罰過當年的來娃，還讓他“曬太陽”，兩家人產生了隔閡。後來我們兩家也曾有過小小的過節，但是還不至於老死不相往來，只是老李基本上不和父親來往。即使在路上和我父親相遇，來娃也會借故很巧妙的別過臉去或者低頭.而過......
父親說，現在想起來很是後悔。“恨鐵不成鋼呀！當初真的是為了讓他們能出人頭地，哄着，逼着他們學習，最後又得罪了他們，你說傻不？”後來，一直到我和弟弟畢業到學校任教，父親還在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體罰學生......
父親說，自從我和弟弟調入縣委、政府機關工作后，來娃就成了我們家的常客。父親說，農忙時，來娃總是到我們家田間地頭裡幫助幹活，雖然是跟領導剪綵似一樣，是象徵性的。忙裡偷閒順便還要問問叔叔最近回來沒？我明天要進城去，給叔叔捎些芝麻葉、油菜頭不？來娃喜歡對別人吹牛，說小時候我們兩個就一起住茅屋看紅薯，說現在我是記者，說我見過中央領導，說我的同學在中紀委......其實我當時僅僅是縣委宣傳部的一名副科長。
我在縣委工作的時候，來娃的確找我辦過不少事兒，有一件事我還記憶猶新。當時我在3樓部會議室開會。工作人員告訴他，要等半個小時才能散會。他耐不住，微風一樣把門輕輕推開一道縫兒，灰頭土臉的笑着給我招手。見我還在講話，他就貓着腰慢慢走過來，沖我招手......無奈，我只得出來。來娃告訴我，他剛剛從縣城八一路進的5箱香煙給技術監督局沒收了，價值2000多元呀!說你知道，咱本錢都得借的呀！說你託人說說情，讓他們把東西給我吧，咱老是可憐喲！來娃說著說著就流下了熱淚......
我知道自己的能量，自己畢竟只是個副科長，人微言輕。於是，求科長幫忙。科長說，這事情要副部長出面才行。副部長說，試試看，沒把握，畢竟是“三無”產品。副部長還是打電話給技術監督局領導。領導說，問過了，絕對的假冒偽劣產品！部長笑着說，這煙抽了是不是立馬抽筋 領導笑着說，抽了咳嗽。副部長說，有配套產品，咳立清！這東西具有滋陰壯陽功能，一片頂過去5片，用了都說好!嫂子昨天晚上還打電話要呢，不過，你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呀。一會兒就安排周科長給你送去兩盒。今天的這個的事兒也不為難你的，你酌情吧！上周三，周科長弄個本報訊，我大致看了一下，是報道早幾天老百姓堵你大門的事情，我說，還是要弘揚主旋律......
就這樣一切都在看似離題萬里，風馬牛不相及，虛實相間，葷素相間的嘻嘻哈哈的玩笑中進行，看似無比複雜的事情就這麼輕鬆自然地基本搞定了。
放下電話，部長說，你去吧。別忘了給他買兩包中華煙放在桌子上。
不一會兒來娃的五箱香煙完璧歸趙，全部裝車完畢，來娃笑得合不攏嘴說："傑叔，為啥我敢做這生意，就仗着有你罩着呢！在郟縣沒有你叔叔擺不平的事情，敢得罪我叔叔的兔崽子還沒有生下來呢......"
就在這次討回香煙之後的大約一個月之後，我回到了老家，又一次見到了來娃。也許是庸人自擾，這一次在我心裡彷彿打碎了五味瓶......
當時女兒快要一周歲了，是該斷奶的時間了，妻子日復一日的哺育女兒很是盡責，捨不得片刻分離的，終於在那天下了狠心說，明天斷奶！於是馬上要我把女兒送回了老家，讓奶奶帶着。一周后，我回老家看望女兒。女兒在看完電視上的娃哈哈廣告后，嘴裡咿咿呀呀的鬧個不停，似乎在討要着什麼。我猜想一定是在要娃哈哈了。於是，我就抱着女兒上街去買，站立在街頭，從東到西，除了來娃家的一小賣部外，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小店了。猶豫片刻，我還是來到來娃家的櫃檯前，眼尖的女兒一眼就看見了櫥窗裡面的娃哈哈，煞是驚喜，一副手舞足蹈的樣子，小手隔着玻璃在抓，嘴裡還在興奮地嘟囔着什麼......
來娃家的小賣部前擺着一張簡陋的麻將桌，正是吃早飯的時辰，幾個坐在麻將桌前，拿着蒸饃，端着飯碗，菜碟，吃着，嚼着的伯叔爺們、大嬸大嫂們，爭相用他們粗糙的布滿老繭的手,端着剛剛用嘴吹過的碗,要喂女兒飯吃，給女兒饃吃，菜吃,難為得女兒幾乎要嚎啕大哭......
來娃慢慢將目光從女兒的小手和隔着玻璃的娃哈哈上面移開，表情很不自然地與我平視着，而又若無其事地詢問着我，最近忙什麼，嬸子忙些什麼,家裡的事情你儘管放心......
從女兒天真無邪的眼神和她小手揮舞的方位里，我已經讀懂了她——她是在要娃哈哈！不買，女兒依然在咿咿呀呀鬧個不停，彷彿有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買，買一提娃哈哈，也不過3塊錢，一甁也就是3角錢。可是，有一個月前給他幫忙討回香煙的因素，來娃自然是不會要錢的，可是，我也真的不忍心虧着來娃。再說，真要是我拿錢去買，是不是會讓來娃難堪了？我竟然拿不定主意了......
來娃依然笑容可掬的，依然在談論着今天的天氣和明天的天氣預報，目光卻刻意的避開櫥窗了那特別醒目的娃哈哈。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我抱着女兒離開了小賣部時她那充滿渴望而又焦灼的目光——那是一種希望破滅后的絕望！我幾乎是逃之夭夭了-——一絲談談的惆悵自責和漫過，庸人自擾，給人幫忙，竟然不能讓我為女兒買一甁她應該很是喜歡的娃哈哈.....
那天，從來娃的小賣部回來，我特意騎自行車到五公里以外的鎮上為女兒買回了兩箱娃哈哈！喜出望外，這個不滿周歲的孩子竟然一下子把兩箱娃哈哈抱在了懷裡。
在以後的日子裡，女兒每年都會回老家幾次，我的父母的確也曾有意無意的對她述說過這個故事。儘管年幼的她每次回家都會跑着到來娃的超市裡買東西給小夥伴們分享，不曾想到那一切竟然這麼清晰烙印在她十六歲的記憶里，讓她撇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