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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之死

手機:M版  分類:情感故事  編輯:小景

  一九九六年的正月十六,我騎着那輛吱呀做響的破自行車,頂着滿頭的風雪,從農村老家趕去縣城上班。漫天漫地的雪光,白花花照得人眼睛刺疼。年前的那場大雪一直下了五、六天,田野里靜靜的,偶爾能聽到零落的一兩聲的炮仗。迎面碰到一個中學的校友,他告訴我,常春林死了,就在他家院子後面的土坡上,在一棵小小的歪脖樹上,自縊了。我噩然了,在雪地里失魂落魄獃獃坐坐了半晌。我的一個同學,一個好友就這樣匆匆忙忙地走了。他亂草一樣的頭髮,兩個顴骨有淡淡的紅,偶爾還吸着濞泣,大大咧咧地甩着手臂走路的老樣子,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晃。

  初中和高中,我們做了六年的同學。畢業以後,我們又做了四年的朋友。但他現在,竟這樣默默地走了?這樣悄無聲息地去了。

  在益店中學宿舍的大通鋪里,我們一直是睡在左右。他喜歡歷史,但多是從演義上看到的,又固執己見,所以我們常常爭論。爭論的久了,感情似乎就更進了一層。有一次大家偷偷買了點酒,在鋪里喝,不想他就醉了。我們幾個人就輪着揍他的屁股,他只是憨笑,酣暢淋漓的笑着。後來我們都好像醉了,瘋了一夜,到天明他的屁股竟腫起來。他也只是笑一笑,全沒有當回事。有一次他跟同學打架,弄的人家父兄找到學校來。我主動帶了那位同學去縣城的醫院做檢查,回來后他竟生氣了,好些天不再理我。最後怎麼又來往起來的,我也忘了。他人長的不漂亮,但對異性卻敏感而傲氣。他從不跟女同學說話,我為此常常取笑他。笑着笑着就高中畢業了。我去西安讀書,這樣我們見面的時間就少了。

  斷斷續續我知道了他復讀一年,就到西安打工了。有一年暑假,我也去北郊的工地打工,我們居然碰在了一起。老闆安排我們兩人跟拖拉機從灞河往工地送沙子。七月的河灘能熱死人,我們脫光了衣服,只穿一條褲頭,埋頭幹活。裝沙子的鐵掀很大,一掀能有二十多斤,我們乾的很出力。但我們兩個很快活,抓緊裝好車,就撲到河裡去游泳。兩個人的脊背曬的黑紅。晚上一條蚊帳不夠用,他建議把上半身藏在蚊帳里,用衣服把腿、腳裹起來睡。下了班,我們去城市的街道里閑逛。每每看到城裡的靚男俊女結夥成群自由自在走在大街上,我都有點自慚形穢的感覺,但他卻總是說“他們是產業工人,我們是農民,都是一個階級",這句話着實給我了不少安慰。

  春林是95年結婚的。他的妻子是個只有小學文化的農村姑娘。我放假了到他家裡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辦過酒席了。我們喝了不少酒,他極力挽留我住了一晚。那一夜我們聊到了天亮。我記的最清楚的是他告訴我他結婚幾個月了,竟還沒有同房。我明白這是可能的。因為我們之間不會說假話。看着他失落的神情,我的心裡也在做痛。他是一個高傲的農民,但他只能如此。他在用一種近乎可笑方式表達他對命運的反抗。他說到他的二哥,忽然高興起來了。他二哥早些年已經到南方去了,也在那兒安了家,並且送一個很粗的金手鏈給他的母親。這件事他那晚說了很多遍。他決意去投奔他二哥。我勸他對自己的妻子好點,因為命運是可以創造的,而這個叫小翠的女人並沒有任何的過失。

  他離家去南方的時候告訴我,他的妻子懷孕了。這一年我們沒有再見面。

  95年的秋天,我在寶雞幫朋友做生意的時候收到他一封信。他說他到了南方,由他的二哥介紹到一個工廠里去打工。工資也並沒有他想像的那樣高,工友都是湖南人,說話一點都聽不懂,沒有人可以交流。他有一次想到他二哥那裡去看看,沒有想到他坐了近百公里路的車去了,他二哥卻嫌他沒有換衣服,竟沒有讓他進家門。還告訴他沒有太大的事就不要來了,讓他安心打工賺錢。我可以想見他失望落寞的面孔。他很苦悶,想回來,但工資的大部分要堅持到年底才能給,半路走了就沒有了。他對世界的失望在那皺巴巴的信紙上一覽無餘。我趕快回一封信去寬慰他,鼓勵他能理解南方人與人間的實際關係。也不知道這封信他收到了沒有,後來竟其沒有一點迴音。

  年底他從南方回來開始給自己蓋房子。他們那兒整村搬遷了,只有他還沒有搬上來。我到他家去看他,正趕上架梁。我幫忙幹了兩天活,也沒有多說話,就離開了。在感覺里他比過去成熟似乎些了。

  但半個月後,他竟死了。

  再見到是在他們村后的小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個墳。二月的陽光散漫的落在周圍,墳旁不遠處有一棵臂粗的彎曲小樹,那是他走時的伴兒。世界一片寂靜。我把一瓶白酒緩緩地撒在他的身前身後,空氣里立即昵蔓了淡淡的酒香。在他的墳前坐下來,燃起一根煙,默默地吸着。我慢慢的忽然有了一種解脫后極度的鬆弛感。我想這小子真是滑頭,撐不住這做人的壓力,就悄無聲息地遛走了,也不啃一聲。我忽然有了一種想罵人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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