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如夢

　　親愛的，我從來不敢細數你離開后的日子，一年、兩年、、、、、、每當聽到車子的輪子與地面發出刺耳的剎車聲音，98年秋天的那一幕又在我腦子裡重演了，玻璃撞碎后砸在地上沉重的聲音和着我們的幸福支離破碎了。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在漆黑的夜裡尋找某些記憶，那些深鎖在柜子里的照片上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你永遠活在那個年代里，永遠笑得那麼幸福。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天堂的存在，但我希望是有的,但願如此,這樣我就知道你是幸福的。親愛的，如今我只能在這樣的夜裡想你。

　　九十年代，在那個露天電影比看熊貓更讓人期待的夏天的夜裡我們相遇了，電影散場的時候走得匆忙我踩到了別人，只聽到前面有個女孩子在說：“我的鞋被踩掉了。”然後朋友就趕快去找了個手電筒過來幫着找，你回過頭笑着說謝謝，我才透着昏黃的光影看到你的樣子，清秀的臉，長長的頭髮，然後笑起來深深的酒窩，要說我喜歡你的理由是因為酒窩也許很可笑，但我那時候真是這麼想的。不巧的是你和朋友還是親戚，於是我的計劃開始了，我從他那裡知道了你的地址，名字，年紀，更重要的是沒有男朋友。那一年我們都是23歲，也算是農村裡的老青年了，你是因為漂亮聰明而沒有找到對象，我是因為自侍瀟洒有才識而看不上許多人，我跟母親說非你不娶了。我開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跟着朋友往你家裡跑，除了迷人的灑窩，我還知道你有一雙像大海一樣深隧的眼睛，然後我們就像我想要的結局一樣相愛了，我相信那就是所謂的緣份，那時候最幸福的事莫過於騎着少有的鳳凰牌自行車帶着你奔往各場露天電影，然後數着星星送你回家。半年後我說我們結婚吧，你笑了，笑得很開心，新房裡的東西都是你布置的，即便它只有那麼幾十平方，卻很溫馨，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我說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幸福是會成長的，92年夏天，我們的大兒子海兒出世了，我抱著兒子說幸福就是這樣的，海兒的名字是我取的，因為他長得像你，有雙跟大海一樣深隧的眼睛。後來你經常感慨地說兒子長大後會很孤單的要是有個弟弟妹妹該多好呀，於是我答應了，即便我不想看到你生海兒時痛苦的樣子。為了我們的第二個孩子，我們四處躲藏，九十年代的計劃生育是最嚴格的了，但是付出的再多我也覺得值得，因為你覺得幸福，96年的9月我們的第二個兒子出世了，你給他取的名字叫海逸，你說希望他和我一樣瀟洒，可是他卻長得更像你，遺傳了你的酒窩。有了兩個小孩之後我們更多的是圍着兩個兒子過日子，想他們的未來，我更加努力地做生意掙錢，我總是希望給你和兒子的是最好的生活。

　　我們就這樣幸福地看着他們蹣跚學步，呀呀學語，然後說幸福就是這樣子的。

　　也許幸福是會讓人忌妒的，至少我們就是這樣，98年的秋天，楓葉該紅了，我們說好了等過幾天小逸生日的時候一起去佛寺拜神順便去看楓葉，你說佛會保佑我們的孩子的。我就是再忙，也高興地答應了。可是那怕耗盡生命我都不能讓時間倒流一秒，時間沒有等我，只是把你帶走了。9月14日我接到家裡的電話時瘋一樣地往回趕，我們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上，我看不到你深隧的眼眸，看不見你，看不到未來。等我醒來的時候什麼也沒有了，我知道什麼也沒有了，我們終究輸給了翻雲覆雨的命運，輸得一踏糊塗。小逸哭着找媽媽，你知道嗎，我沒有理他，他那麼小，可是因為是他你才離開我的，因為他的不懂事，你用你的生命保護了他。

　　你離開后的那些日子裡我害怕看到小逸，他長得太像你了，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深深的酒窩，母親說我錯了，一切都是天意。海兒和小逸常常找媽媽，我上那裡去找回他們的媽媽，這樣的場面總是讓人揪心的，孩子哭，我也哭，母親也跟着哭。親愛的，我知道即便滿世界地尋找，你也回不來了。

　　有一天，我和孩子們一起吃飯，海兒指着牆上的照片問我：“爸爸，那照片是你和誰照的。”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裡一疼，照片有些發黃，是海兒兩歲生日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照相館照的，海兒七歲了，那上面是5年前的你，難怪海兒認不出來，親愛的，你離開該有兩年了，這段日子裡誰也沒有在孩子面前提起過你，誰都記得你剛離開那段時間孩子們找媽媽時的樣子。我說那是你小時候和媽媽一起照的，小逸眨巴着眼睛小聲地呢喃着媽媽，我可憐的孩子他根本不懂媽媽的含義，我看到母親哭了。我以為孩子還小說說就忘了，可是我錯了，出差回來後母親告訴我海兒在此後的日子裡經常端着碗對着牆上的照片發獃。海兒上幼兒園了，也許他已經知道每個人都應該有媽媽的，我不忍心孩子難過，我不想哪天他們突然跑來問我：“爸爸，媽媽上那裡去了。”親愛的，我難過，我該怎麼告訴他們，難道說你上天堂去了嗎，我實在不忍，於是把所有關於你的照片全都收了起來，不是不想讓孩子知道你的存在，他們還小，等他們長大點懂事了，我會告訴他們關於你的一切。

　　親愛的，你離開該有三年了，嫂嫂們說我該給孩子們找個媽媽了，母親老了，原本這個時候她應該坐着享清福的，她再也不可能像當年照顧我們兄弟姐妹那樣照顧我們的孩子。我看到了她這幾年裡長出來的皺紋，發白的頭髮，還有日漸消瘦的面孔，我不舍。但是我又怕再給孩子們找個媽媽她永遠不會像你一樣疼愛我們的兒子。所以我說找可以，但是她必需不能再要小孩，我想一個沒有小孩的母親應該會把我們的小孩當她自己親生的，我的想法是自私的，但是我只能這麼做。嫂嫂和朋友給介紹了很多人，但是沒有幾個女人願意不要孩子的。總是不了了之，後來遇到了蓉，她因為生育問題跟丈夫離婚了，她很隨和，總是大大咧咧的，我想她這種不計較的性格才適合我們的孩子，她會把我們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的。我們就這樣走到了一起，婚禮很簡單，可是當這間我們曾經的新房換了女主人的時候我很難過，我看着你的靈位眼淚掉下來了，親愛的，你知道嗎，我很想你。

　　海兒和小逸一直叫蓉阿姨，海兒說他不習慣叫媽媽，就這樣順其自然吧，蓉和孩子們相處得挺好的，只是她仍然不是你，她有時候會為了自己忙而忘了去接孩子們回家，有時候會因為其它的很多原因忘了給孩子們做飯。我會責怪蓉的粗心，但卻不得不為自己的自私愧疚，蓉是好的，只是她還沒有習慣照顧兩個孩子。哥哥嫂嫂們都很疼愛我們的孩子，我想他們不會太孤單的。

　　我在鎮上買了房子，離開了許多年前我們幸福的小窩，讓人欣慰的是我們的孩子很懂事，現在海兒有15歲了，小逸也有11歲了，你的離開該有10年了，我送孩子們去了私立學校，我想這樣的話他們會更容易獨立生活。海兒有着和你一樣的深隧的眼睛，可是卻不是像你一樣閃爍着光芒，他總是讓人無法讀懂。我曾經在學校的籃球場看過海兒在那裡打籃球，他總是習慣性一個人地做着某些事情，海兒的學習成績一直很好，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我都感到很自豪，他年年拿獎學金，還懂得用他的獎學金讓小妹幫蓉買了件衣服。有時候海兒安靜得讓人害怕，我以為他安靜的時候是在想你，有空的時候他會說：“爸爸，我們回村裡去看看奶奶吧。”小逸從小就調波搗蛋，學習成績也不錯，一放假書包還沒放下就會纏着我帶他去母親那裡，要是我沒空，他就會自己打電話回去讓哥哥的孩子來接他。他的性格和海兒完全相反，總是快樂地奔跑在村子里的每個角落，有時候看到小逸我依然會想到你。

　　你的墳前種滿了牽牛花，你最喜歡的花，還有周圍成排的楓樹和果樹，這些果樹早已不是當年我們種時的樣子了，你可以看到它們的花落花開，四季更換，我想一個有回憶的地方你該不會感到孤獨了。孩子們長大了，清明花開的時候我帶他們去看你了，蓉給你身邊的花澆了些水，然後說你很漂亮，海兒已經很懂事了，他從來沒有問過我關於你的任何事，只是沿着山坡采了一些野花放在你的前面。小逸還小，他老在你的面前蹦來蹦去的，他根本不懂你的存在，我覺得這樣很好，至少他不會像海兒那樣的憂傷。

　　什麼都有了，我卻常常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親愛的，我總是無緣無故地想你，想我們曾經如夢的幸福。也許你也能感受得到，假如真有天堂，我希望真的有，假如真有來生，我希望真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