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村

　　放假了。

　　河邊。幾個小小子兒玩得正開心。戲水的浪花伴着歡快的笑聲，撿河螺的拾河蚌的也收穫頗豐。小泉早就盼着放假了，早就盼着到姥姥家和小夥伴們一起玩了。他不會水，看不懂螺蚌的痕迹，守着大家的收穫，一個人在鬆軟的沙灘上扒窩窩兒。這個窩兒通了，那個窩兒塌了，小胳膊小手沾滿了亮晶晶的沙粒。

　　忽然，他覺得手指頭碰到了一個硬乎乎的東西，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個不大點兒沾滿綠銹的小棍兒。他歪頭仔細的打量着，左右擺弄着，摳持着，眼睛不自覺遊離到不遠處灘涂的河石上。

　　他的好奇心來了，撿了兩塊石頭使勁的砸了起來，一下，兩下，那東西露出了黃燦燦的內衣，又一下，再一下，只聽轟的一聲，他什麼也不知道了。

　　雙眼跟胳膊好疼啊，耳朵還在嗡嗡的響着。他動了動，張了張嘴，“快來，孩子醒了。”他剛想說話，一陣疼痛襲來，便又昏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他聽見母親在哭，聽到父親在唉聲嘆氣，還聽到雜亂的腳步聲。

　　過了幾天，疼痛減輕了許多。他覺得眼睛上矇著厚厚的東西，他想看看爸爸媽媽，可什麼也看不見，他想摸摸媽媽的臉，右胳膊抬不起來，他用左手摸摸右手，光禿禿的。他大聲的嚷了，大聲的哭了，他聽到媽媽哭着哀求他，“小泉，快別哭了。”可媽媽的哭聲比他還大，他還聽到了父親吭哧吭哧和捶胸頓足的聲音。

　　他止住了哭，覺得一絲暖流順着面頰流了下來，床邊傳來了老姨的驚叫：“快看，小泉的眼睛流血了。”

　　小泉雙目失明了，右手沒有了，被雷管炸殘了，他只有九歲。

　　一切都從黑暗中開始了。他回想着家裡的擺設，摸摸索索的蹣跚走步，媽媽領着他嗅聞院子里月季的香味，他坐在爸爸摩托車的後座上，聽爸爸講他喜歡的田野，回憶着野地里的翠綠和那些好看的小花，他羨慕的傾聽着小夥伴們玩耍嘻笑的聲音。

　　經過再三的考慮，爸爸媽媽把他送進了離家挺遠的特殊教育學校。

　　這之前，雖然只上了兩年學，但小泉的學習成績格外的好，他是班長，他是三好學生，他還代表學校參加過全縣小學生的朗誦比賽，獲得了二等獎。這次，他一切得從頭學起。

　　他用一隻手觸摸着密密麻麻凹凸起伏的硬紙板，他用一隻手敲擊着記憶中的琴弦，他用一隻手滑動在醫學模型的各個穴位上，用心狠狠地記下。再下來，同學的身上，老師的身上，尤其是父母的身上，都留下了他越來越多，越來越熟練的按摩痕迹。他的各門功課仍然優秀，他愛說了，愛笑了，用天生亮麗的歌喉，多次在全校的歌詠比賽中奪得第一名。

　　時光荏苒，他以優異的學業成績畢業了。

　　經過一階段身心的修整，緊張的籌備，他的按摩診所今天就要開業了。

　　為了節約開支，父親給他租了一間不大的房子。喜慶的鞭炮餘音剛落，就聽見有人說，“我排第一個，”“我算第二個……”小泉的心，一下子熱了起來。

　　他客氣的讓顧客坐到按摩椅上，靜了靜神，把音響打開，柔美的輕音樂飄滿了小屋。他一隻手輕重有別的開始操作，只見推、拿、揉、捏、撮，捶、打、按、刮、提，動作嫻熟。可能是心情緊張加上緊忙活，此時的小泉，腦門上已經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的父親站在門口，他的母親，為他擦拭着汗珠，小泉不知道，看着他長大的叔叔阿姨們，更是靜悄悄的在旁邊站立着。大家的眼神里充滿了愛憐和敬重，眸子里不時閃着晶瑩。這時，一個漂亮的姑娘飄然而至，她沖大家笑笑，側身擠過人堆兒，走到小泉身邊，在他的耳邊“啊啊---”了幾句，小泉高興的笑了同時臉也紅了。

　　一個“顧客”走了，另一個“顧客”來了，看來，這種接力按摩不僅是今天，而是要長期進行下去了。這時姑娘也大方的穿上白大褂，開始跟着小泉一起忙活起來，看得出，他們是同學，那動作是經過專業訓練的。

　　抬眼望去，太陽已經升的老高，房子的門楣上，那塊“又一村按摩診所”的牌匾染上了金輝，又一村，是的，又一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