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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村之長

手機:M版  分類:戲說人生  編輯:pp958

  1、

  最近,樟樹村的那口破鐵鐘老是聲嘶力竭地叫喚,白天晚上,動不動就咚嗡咚嗡地響,響得樟樹村全體村民的心兒跟小沸的開水似的,沒個安穩。大家都知道,三年一屆的村幹部選舉又要開始了。

  說是個鐘,其實是根生了銹的大鐵條。現任村長王大福每次要使出小時候吃娘奶的力氣才能把它掄出洪亮的聲音,幸好樟樹村不大,人口也密集在一個窪地里,一點風吹草動,全村的人都聽得明明白白,也是本着廢物利用的原則,歷屆的村長都沒動過要讓它光榮下崗的念頭。

  王大福這些天掄鐵鐘掄得沒有往日那麼有力度了,那鍾就響得有點意猶未盡之感,他老婆馬秀花一聽這鐘聲就知道老頭子心裡藏着事。知夫莫若妻,馬秀花算是猜對了,王大福確實有心事。

  這事兒跟即將到來的換屆選舉不無關係。村東頭的王有才兩兄弟早就放出風聲來了,今年的選舉他們志在必得。這話一放出來,村裡有人開始期待,有人則撇着嘴在心裡罵娘,王大福呢,他先是不屑一顧,再一細想,就睡不踏實了。

  在王大福沒當上村長之前,王有才兩兄弟就一個是村長,一個是副村長,那時,村民們常在一起悄悄議論,“樟樹村的事都成了有才他們的家事了,有什麼問題,門口都不用邁,自個兒屋裡就擺平了。”議論歸議論,當著他們的面,大家還是熱乎得自家兄弟似的。誰讓王有才的媽當初生孩子那麼勇猛呢,一口氣為他們王家生了六個男丁,長大了排着隊往哪兒一站都跟軍營似的。那陣勢,光看着都讓膽子小的人發怵。

  王有才是老大,今年四十有二,前些年搞運輸發了點財,第一個在村口碼了一棟四層的小洋樓,氣派得讓人嘖嘖地直瞪眼珠子。老二王有亮也不遜色,他哥搞貨運他就搞客運,居然也風生水起,房子碼得比他哥的還牛。

  兄弟倆發了外財還不拉下發村裡的內財。說到這個問題,必須得扯一扯村旁的乳膠廠。

  樟樹村雖然不大,人口也不多,但地大田豐,傍山而立,很有些世外桃園的況味。早好些年,一個民營企業看上了這塊風水寶地,便徵用了村裡的一片土地辦起了乳膠廠。這年頭,許多行業都不景氣,但乳膠廠卻辦得很是興隆,因為它不產別的,光產男人與女人辦那事兒用的避孕套。你說吧,這人活着不就為了吃飯穿衣和睡覺么?一睡覺,那點屁事肯定是少不了要辦的,現在國家又天天把計劃生育掛在口邊,辦的時候當然盡量不能出後果,於是避孕套就派上大用場了。你瞧,它興旺自有它興旺的原由。

  乳膠廠除了一次性補給村裡一筆款子以外,還對村裡實行了一條優惠政策,那就是廠子裡頭排泄的煤渣和煤灰村裡享有優先承包權。這麼說吧,外頭人承包,沒有十萬二十萬的拿不下來,可是村裡只要象徵性地給個三萬五萬的,就可以把合同攬進懷裡,再轉手包出去,村委的戶頭每年就會有一大筆進賬。

  凡是對錢有點概念的人都知道,這是塊肥肉。但這塊肥肉,只能裝在樟樹村村委這個公家的碗里,哪個村民想獨吃,那就競標吧,誰出的價碼高,誰才擁有再承包權。

  所以,王有才兄弟當初才會卯足了勁競選村幹部。做了村幹部,肥肉就可爛在自己鍋里了。事在人為,憑着跑運輸練就的那點頭腦和手段,王有才樂滋滋地做了三年村官。在那三年裡,村裡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一點變化沒有,連草都沒有多長一根,倒是,王有才的肚腩又肥了不少。直到在後來的換屆選舉上輸給王大福,他的大肚腩才慢慢消了些下去。

  2、

  離選舉的日子越來越近,王大福每天就越起越早。起早幹什麼呢,不幹別的,就沿着村裡那條剛修好不久的馬路溜達。幾個月前這馬路還坑坑窪窪的,晚上走在上面一不留神就會被絆個大跟頭,現在呢,已經大不一樣了,又寬敞又平坦,一直通向村外的小街,踩在上面,腰杆子都挺得直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還沒安上路燈,村子那些在乳膠廠上班的女人們早就反映了,說每天下夜班回來,這段路黑咕隆咚的能嚇出人一身的雞皮疙瘩。女人們絕對沒有誇大其詞。如果你半夜裡聽到從村口的路上傳來抖抖嗦嗦的歌聲,不要誤以為鬧鬼了,那一定是下夜班的女人用歌聲在為自己壯膽呢。

  為這條路安上兩溜燈的事兒王大福早就想過,之所以一直沒能付諸行動,是因為村裡的“國庫”空虛。被選上村長的頭一年,王大福就大刀闊斧地為村裡引來了自來水,第二年,又向鄉里和區里申請了撥款,加上村裡的錢,把路也給修好了,在他的計劃中,第三年就該安路燈了,但因為自來水和修路的事情,村裡早被折騰幹了,裝燈的事就一直擱着。

  “你他媽的王大福倒很會來事,把村裡的錢都花光了,還得了個為民辦事的美名!”一次村會中,王有才皮笑肉不笑地調侃王大福,“看不出來嘛,平時焉里叭嘰的,用起村裡的錢來,還蠻有大將風度的!”

  王大福也不接話茬,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含糊不清:“嗯哼……”誰也聽不明白他心裡究竟在盤算些什麼。

  如果能繼任村長,今年一定要把這路燈給裝了!王大福溜達完馬路後站在村委會門口狠狠地吸着煙捲想。

  3、

  選舉的前個多星期,王大福和副村長張雲龍忙得有點腳不沾地,召集村民們開了一次又一次的大會,在村口張帖了一張又一張通知,把通常在選舉后才開始的競標乳膠廠煤渣再承包權的事給提前了。

  這些天,王有才及那些跟他走得近的村民們都在心裏面把王大福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說狗日的王大福這招可真是陰啊,這樣一來,不管他能不能連任村長,承包煤渣權所得的豐厚利潤都將歸入村裡或他個人的腰包,咱們只能眼巴巴望着流口水,這狗日的!

  因為心裡的這些小九九,王有才他們見到王大福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彆扭,恨不能衝上去掐住他的小脖子,勒得他改變注意。

  競標結果終於出來了。王有才像跟誰慪氣似的,以高達三十萬的價格將煤渣權標到了手。看着紅榜上那醒目的三十萬字樣,村民們眼睛瞪得快突出來:“王有才不傻吧,三十萬都敢標!這煤渣得多大利潤啊?前些年他和他弟當村官,以權謀私,暗地裡撈了多少好處?”

  預選的頭天晚上,王大福早早睡了。馬秀花靠在床頭翻來覆去地摁電視遙控器,故意把電視的聲音調得賊大。見王大福沒什麼反應,倒底憋不住了。

  “大福,還死睡!你沒聽外面傳么,說王有才這兩天都在忙着賄選呢,挨家挨戶發錢拉選票,那錢是按人頭髮,一人一張老人頭,村裡一大半的人家都被他兄弟倆親自登門拜訪了……”

  王大福翻了個身,咕嚕着:“睡吧睡吧,人家愛咋咋的,我們管得着么?瞧你那心操的個遠!”

  “哦呵!我倒多管閑事了?好吧好吧,我還巴不得你下台呢!一個狗屁村官有什麼好當的,操心勞神不算,還得罪人,鄉里鄉親的,低頭不見抬頭見……”

  王大福已經打起了酣,此消彼長的呼嚕聲在屋子裡盤繞着,迂迴着,彷彿要把濃濃的夜色撐破開來。馬秀花嘆了口氣,拉燈睡覺。

  4、

  預選這天上午,樟樹村的曬穀坪人頭涌動,熱鬧得跟趕集似的。鄉里來了幾個幹部進行監選,成立了個什麼選委會,負責發選票及計票。恰逢着星期六,一些在外工作的樟樹村村民也回來了,投票還算順利。結果很快出來,村長候選人里,王有才以205票勝出,王大福只有189票。看到小黑板上的數字,王有才臉上儘是勝利的喜悅,經過王大福身邊時,頭比往時昂得更高些。

  三天後是正式選舉。由預選出來的前六名候選人競選村長和副村長。王有才早早地到了,跟他的一幫兄弟連坐在鄉幹部不遠處,虎視眈眈着。

  選票是事先就發出去了的,投票人只需在選票上的候選人處打勾就行。村民投票時都有些躲躲閃閃的,目光盡量不往王有才的方向張望,這讓現場的氣氛顯得有些怪異和緊張。半個晌午,計票結果就出來了。有點出乎王大福意料之外,他居然比王有才多出40多票!

  王有才他們幾乎是拂袖而去的。看着他們的失落的背影,王大福長吁了一口氣之時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晚上吃飯時,同樣連任副村長的張雲龍拎着一瓶酒進了王大福的家。倆人誰也不說話,推杯換盞地喝到舌頭打結才住手。

  “龍子,你……說,王有才都拿錢出來了,為何……還落選了呢?”王大福大着舌頭打破沉默。

  “聽說,有些村民在選舉結束后就主動把錢給他退回去了!大家都是明白人,這村裡的大事小事大家都看在眼裡,誰最能為村裡出頭,這不是明擺着的么?”

  “公理自在人心啊!龍子,今兒接着喝,喝個痛快!明兒,咱們這村班子開個會,把村裡安路燈的事給落實下來!王有才那小子總算做了點好事,那麼高的價標下煤渣,這下咱們不愁錢裝燈了!”

  “嗯,喝!”

  王大福喝醉了。在睡過去的前一刻,他恍惚看到眼前泛起一片明晃晃的光芒,從村口一直亮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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