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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月零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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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

  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

  待結個、他生知已。

  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納蘭容若《金縷曲》

  秋去冬來,又一個冬天的來臨,又一個送寒衣的農曆十月初一。今天是農曆十月初一,也是冬天的第一天。此後氣候漸漸寒冷,人們怕在冥間先人的靈魂缺衣少穿,因此,在今天要為故去的先人“送寒衣”。十月初一,也是繼清明節、中元節(七月十五)之後的又一大祭日。

  十月為孟冬,十月初一是進入寒冬季節的第一天,這天又叫寒衣節、十月朝、重陰節,是個祭祀祖先的節日,又稱“祭祖節”,也稱“燒衣節”。原始信仰習俗在數千年的歷史發展中長期傳承和流行,是中國傳統民俗的一大特點。自然崇拜、動植物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等在人們的信仰活動中集中地表現出來。這一天,特別注重祭奠先亡之人,謂之送寒衣。農曆十月初一,春季的清明節,秋季的中元節(七月十五),並稱為一年之中的三大“鬼節”。為讓先人們在陰曹地府不挨冷不受凍,這一天,人們要焚燒五色紙,為其送去禦寒的衣物,並連帶着給孤魂野鬼送溫暖。

  每到這樣有着祭念意義的日子,我自然而然會想起自己已故的雙親。時如流水,轉眼母親離開我24年了,父親離開我717天了。在二老離開的這些日子裡,女兒在常常回想起小時候的時光,夢中常能回到住平房的日子,那時候有您們的守護,多麼簡單,多麼快樂。現在回到從前只有在夢裡,在思念里,在回憶里。暗暗憶舊事,哀哀思親情。在這個祭念故人的日子,最讓我不能釋懷的就是去世717天的父親,回憶過去,不停在記憶中翻找與爸爸在一起的歡樂時光,原來那些相聚的時光竟是如此的短暫。再有13天,就是父親去世兩周年的忌日了。前年的這個時候,正是我陪着父親走過人生最後13天的日子,可以說在陪伴着父親一天天向死亡走近。每天在醫院裡陪着神志已經不清的父親,每天翻看着日曆,在日曆上標註父親每天的病態變化。在陪着父親一路走完人生之旅的時候,看着父親在步往哀寒廊上的悲涼,橫渡夢魘的惆悵,合目,睡憩了……

  母親走後,也許是自己的感觸罷,寫過一些關於死的文字。有摯友說不寫這樣的東西,畢竟生死不在同一個時空里。我只是淡然一笑,不作答。在母親去世后的第9個年頭,這位勸我的摯友也走了,因此,為他也寫過一些祭文。祭文中多次用過“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的詞彙。那樣的祭文,書寫的真的就是心的凄冷,別人看後會落淚。父親走後,也寫過一些關於對死亡的看法。摯友的朋友勸我:少寫。我謝謝他,卻沒的停下來自己的書寫,因為我在書寫中慢慢地感悟了人生。我喜歡泰戈爾的那句“死若秋葉之靜美”,也曾用這句話寫過一篇淡看死亡的文字。這句詩出自泰戈爾的《飛鳥集》,前面還有一句“生若夏花之絢爛。”兩句連起來,是一種生命的感激和對自然之美的讚歎。沒有經歷過“生如夏花”的絢爛的人,何嘗體味的到“死若秋葉”靜美呢?

  人,許多人,以為談死則為不吉,多忌諱,但殊不知生死乃哲學中最普通的命題。非人樂談生死,人皆好生惡死。人們談它多半是因為對另一個世界有種種猜測。生死殊途,永不再見卻是真實的。這個世界的原有的一切對於逝者那是永恆的寂滅。死亡,是一種狀態,是一個過程,是一個起點,也是一個終點,更是一個必定的目的地,是人的一種歸宿,是一種回家的感覺。經歷了多少次與親人和朋友的死別,我開始明白:當離開世間的人們步入了天堂,這裡便成了情思相約的地方。陽光下沒有寫完的故事,在這裡,精彩依然流淌……

  又一年秋風習習,又一秋寒意瑟瑟,年年北風起需要加衣的時候,很自然的就想到了逝者。這一切無關迷信,無關宗教。只關千年至今的一種傳統,只關人類一種自然的感情。這一刻,人們也許都忘記了人有生死輪迴,有一個叫做陰間的世界。適才抱着為二老準備的棉衣,於路口焚盡。看着燃燒的火苗慢慢熄滅,只見那原本鮮亮、艷麗的生命與棉衣一樣,最終蛻變為一堆灰色,在夜幕下閃爍着微亮的火光。火光時隱時現,我不由感慨生命的脆弱和無力、短暫和無奈。然而,火焰吞噬和絞殺的只是生命的肉體,充實生命的靈魂在烈焰升騰之時已騰空而飛。如鳳凰涅槃,突然升騰的烈焰正是靈魂騰空時輝煌的衝擊。一陣清風盪來紙灰隨風而起,游移,飄動,旋舞。這隨風飄移的紙灰不正是我們和先人的靈魂嗎?

  “寒衣節”是隨古時記時文化自然形成的,源於秦時民間傳說。在我的心裡,這是一個訪問逝者、與仙者交流、靈魂與靈魂對話和擁抱的節日。“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幾千年前有人寫下《葛生》,存於《詩經》。道盡千古悼亡之思。說到悼亡,我就會想起納蘭容若。納蘭容若的“悼亡之詞不少,知己之恨尤多”。他年僅31年的人生寫了許多悼亡詞,看過一些,那是心的吶喊,而不是無病呻吟。他死後又有這麼多的人來悼他。“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大約那樣的挂念,那清淚、那紙灰,那樣的光景與如今送寒衣的人們何其相似!

  彼岸花如火如荼地喚醒度魂前世的記憶,一路魔香送魂靈入幽冥。深秋的夜晚,蟲鳥蟄伏,流螢不飛,萬籟俱靜,空曠的原野,明滅的火光,飛揚的紙灰。一個靈魂在為另一個靈魂守候等待。我閉上雙眼,平穩呼吸,冥冥之中,我的靈魂與雙親的靈魂相遇相擁,所有的思念和相思之苦都在這相擁的瞬間化作了一縷輕煙隨着有情、有緣、有恩之風飄去,留下的只有相聚、相靠、相依、相偎、相撫的幸福與回憶!影隨形,風沈露,雲暗鬥,月勾星,魂游境也。攢新火,點妙香,虔誠為雙親祈禱。為雙親送上天堂的祭念,一炷香一句問候的變遷,夜風吹得黑白紙張在夜空中飄蕩……

  水有源,樹有根,人有祖,人若悖親忘祖,必為人之不恥天地難容。爸,媽,今天又是十月初一了,女兒為您二老送來了棉衣,還有這篇用心寫出的祭文。女兒很好,勿念!在這個送寒衣的日子,除了為我的二者雙親送來棉衣之外,也祝所有的逝者安息!也願歲月靜好,流年無恙!祭奠畢,沒有回頭向家的方向走去,嘴裡還吟着納蘭容若的那首: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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