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老屋

　　在湖北荊州危水風景區危水流域，在一個流傳了多少代的地理雅名——“三星伴月”里，在一彎鬱鬱蔥蔥松林的山麓下，在一條清澈的小河邊，有一幢三間一偏的土磚瓦房。它就是我的故居，曾經給我帶來追求，帶來歡樂的老屋，印證我抗爭困難不懈奮鬥的老屋，昭示社會發展進步變革的老屋。

　　一，老屋，你在我生活的維艱中誕生

　　我兄弟姊妹五人，各自成家后，都面臨著住房改善的嚴峻問題。在人民公社集體化生產時代，做間土磚瓦房確實不易。沒有木料，山上植被破壞嚴重；沒有現金，我當民辦教師的待遇是大隊記工分，每個工值三角錢；沒有糧食，生產隊分到的每天不足一斤毛糧。七五年我結婚後便着手籌建自己的房子。

　　到那裡弄木料呢？木料當時是禁運物質，沒有木料交易市場，我只好徒步五十公里到湖南深山裡悄悄地買，背着悄悄地走，惟恐被大隊、公社幹部發現沒收受罰。七六年農曆正月初三下大雪，我想，大家都在過年，路上可能安全吧，於是，我與鄰居三人清早起程去湖南買木料了。晚上，我們到了太青，花了三元向一山農買了一根檁子，討了幾個紅苕咽下后急着連夜往回趕。走了二十多里，來到湘鄂邊界的節日坪。我正喜着，心想馬上過危水到湖北就可以放心地走了。突然，十幾道手電一齊射來，“站住，放下木料！”原來，我們白天去時，民兵連長發現了，晚上他帶數個民兵站崗守株待兔啊。我們乖乖放下木料，準備走。“想走啊，太便宜了，到公社去！”我突然想到我的叔伯兄弟道文曾因背木料關在湖南羅皮亞公社，挨了不少打。於是我急中生智，拔腿就跑。民兵們在後面緊追。眼看沿大路跑不了，只好破田埂衝刺，我是個近視眼，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哪跑的贏山民，乾脆俯卧在田溝不動，又抓了幾把雪抹在身上作偽裝。我在朦朧的夜色中，在茫茫的雪地里我總算躲過了追捕。待他們走遠了，我爬起來走進一個墳地里歇息了一會，踉踉蹌蹌走了回去，第二天中午才到家。這一回，雖然空手而歸，但摸索到了路徑。以後，我吸取教訓，又去了十多次湖南背木料，再也沒有被攔着，勉強湊齊了建房的木料。

　　買瓦的就簡單多了。危水河畔百木洲有一瓦窯，我把買好的瓦一擔擔挑到船上，搖着船槳順着危水往回運，船到動馬口朔長河溪而上三公里，便運到了“三星半月”。

　　做屋要青磚，我買不起，只能因地制宜自己打土磚。我把石磙抬到水田裡，連續多天趕着牛拖着石磙軋磚。田裡的土軋結實后，就請人挖磚了：先用划磚耙在田裡來回划磚印，然後磚匠師傅一人掌磚鍬，另四人握繩拉鍬，大家不約而同兩腳一蹬，身子后傾，一聲吆喝，一口一尺見方的長方體土磚就從田裡起身了。五人配合默契，一排排土磚整整齊齊立在田裡。十天半月就晾乾了，變硬了，成為砌牆的材料了。

　　籌建房屋要平整宅基地。當時只能挖山，不能動用田地。我和妻子用了三個月時間，每天利用空閑挖山不止。堅硬的沙石用十字鎬挖不動，就用鋼筋撬，雖然雙手磨破了，但我們想到新房，就有使不完的勁。我的韌性感動了一位煤礦的好友，他給我了一點炸藥。我放了十幾炮，大大提高了工效。記得開始學放第一炮，沒經驗，眼挖淺了，葯裝多了，電雷管一接觸電源，轟隆一聲巨響，沙石漫天飛，我在碎石雨中躲閃着，狂奔着，幸虧自己靈巧，沒有被砸傷。現在回想起來真有點后怕。

　　農曆十月初三，我請瓦工開始建房了。左鄰右舍，親朋好友自發無償的幫忙挑磚提泥。我用素菜便飯招待大家，當時有錢也買不到豬肉，要肉票，我都沒有，實在過意不去，岳父牽來一頭自養的九十來斤的山羊宰了，為大家改善了伙食。僅三天時間，“三星半月”又矗立了一幢土磚瓦房。

　　二，老屋，你給全家帶來吉祥

　　來不及泥粉，我們迫不及待住進了自己建造的新房。一有空閑，我就和泥泥牆粉牆，捶打地平，儘力裝飾美化它。由於嘗到缺乏木料的艱辛，我在房前屋后栽上各種花果樹木，讓屋后松濤陣陣，房前花果飄香，左邊翠竹婆挲，右邊楊柳衝天。我常在屋裡思量：老屋啊，你雖然簡陋，但很實用。為我們棲身遮風雨，給我們帶來歡樂和吉祥。自從七九年住進新屋后，福音不斷，好事一樁接一樁：

　　八0年，我轉為國家公辦教師。

　　八二年，兒子降生於老屋。

　　八二、八三、八四連續三年我被評為縣勞動模範。

　　八五年，我應邀參加縣教育觀光旅遊團赴桂林旅遊休假。

　　八六年，國家實行第一個教師節，我被評縣先進教師。

　　八七年，我開始在國家級刊物發表文章，入了黨，由教導主任升為校長。

　　八八年，國家開始評教師職稱，我被破格評為高級教師。

　　八九年，全家農轉非，我被調進教育組，先後任教研組長普教幹部，又升了“官”。

　　九0年後，兒女們相繼進了中學、大學，參加了工作。

　　面對接二連三的喜事，我為了不忘黨的教育，不忘家鄉的哺育，不忘老屋的瑞氣，把縣黨委、縣政府頒發的獎狀貼在中堂牆上，把教師節慶典會上實驗小學學生給我獻的鮮花放在窗台上。這一切的一切，真是祥雲浮屋宇，喜氣臨朱門。借得山川綠，添來氣象新。

　　春天，女兒雪花、曉玲從山上采來映山紅、野菊插在窗檯花瓶里，滿屋充滿春意，充滿芳香。

　　夏天，兒子微子與姐姐捉了不少螢火蟲放在瓶子里，亮閃閃的，作為手電用。

　　秋天，女兒們放學后，喜滋滋到田園裡採摘瓜果蔬菜，盡享豐收的喜悅。

　　冬天下雪，這是孩子們的極樂世界，他們打冰鉤，堆雪人，玩雪仗，別有情趣。

　　老屋啊，孩子們的天堂。真是福星高照勤勞宅，歡樂長留簡樸家。

　　三，轉讓老屋，為建設新農村添彩

　　九0年後，隨著兒女外出就學、工作，他們帶着童年的依戀與夢想離別了老屋。他們分別在劉家場、深圳、成都買了房子。我住在學校宿舍樓，也漸漸搬出了老屋，冷落了老屋。開始幾年，我不時回去看護它，翻檢蓋瓦，心想，這是我的根基我的窩啊。但歲月滄桑，老屋逐漸破敗了。屋面凹凸不平，牆體千瘡百孔，無法維修了，是名副其實的危房了。這些年我回去過，但沒有呵護它，只是去採摘老屋旁的水果，變賣周圍的樹木。老屋啊，你雖然沒有居住價值了，但你還在為我作貢獻啊！每當向你索取時，我不禁思緒萬千：想當初，為了老屋，我外出長途跋涉星夜兼程買木材；看今朝，有了老屋，我就近上山洗林興高采烈賣木料。真是東風吹出千山綠，春雨灑來萬象新啊！

　　今年春節前夕，我老屋鄰居選址修建新房，看中了我老屋宅基地。我便忍痛、廉價把老屋轉讓給了他。辦轉讓手續后，我深情地望了它一眼：別了，我的老屋！

　　老屋啊，你不能責怪主人呀。你想想，社會在發展，農村面貌日新月異，你殘破不堪的身影怎能持續站立在“三星半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你默默地俯覽大地，閑閑地靜觀"三星半月"在變。你看看，黨的惠農政策讓農民富起來了，家家告別了老屋，新修了小別墅，樓頂上太陽能、電視天線放異彩，村道水泥馬路飛彩霞，田園自流灌溉水渠流白銀，機耕路上收割機唱歡歌，自來水沼氣管道通八方，圈裡豬羊牛兔肥又壯，果園桃李桔柚銷路廣，棚中綠色植物反季節，養殖基地木耳蘑菇飄清香，水庫碧波蕩漾魚歡躍，高產穩產稻田翻金浪……你的存在，不顯得相形見絀嗎？老屋啊，你完成了我賦予你的使命。你該退居歷史舞台了。你應該明了，腐朽衰敗的東西註定要淘汰，原始低級的東西必然走向現代化。老屋啊，你也看到了，不少農民進城變市民，他們的老屋正一步步消失。這是歷史的必然，是社會的進步！你值得欣慰的是，新的主人推倒你后，在你的腳下，將重新矗立一座與別家遙相輝映的新樓房。你將以嶄新的姿態融入到社會主義新農村的美麗畫卷中去！

　　別了，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