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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個師傅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得得9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文化大革命正鬧得凶,雖然是毛主席說了算,但廣播、報紙上卻高喊着“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我們這一代人從小就懂得工人階級、無產階級是世上最偉大,最先進,最有前途的階級,是統治階級,其它則被統治。工人階級有許多與生俱來的優秀的品質:目光最遠大,革命最徹底,最大公無私。我們都對工人階級萬分崇敬。

  1971年,雖然父母還被關在“牛棚”里,我竟被分配到鐵路上當了工人,成了具有“二、七”革命光榮傳統的鐵路工人,自然倍感自豪。據說是招工的人把檔案搞錯了,有一位與我同名同姓人,否則我這個“狗崽子”,“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壓根就甭想第一批就被招上來,每個月能開四十塊零八毛。沒過多久,就感到十分迷茫,因為在我畢恭畢敬地接觸到的具體的、活的工人師傅中,真是五花八門,什麼鳥兒都有:打架鬥毆的,喝醉了酒砸辦公室的,談論女人、講下流故事的,偷工地木料、水泥的,出工不出力的是大多數,這已經算是好的了。總之,很難從他們身上找到書本上宣傳的那許多好品質。

  我的師傅姓姜,四十多歲,都叫他姜黑子,因他生得五大三粗的,長而黑的臉上,眼睛小得幾乎找不到,厚厚的嘴唇周圍胡亂長着些稀稀拉拉的鬍子,嘴上總叨着五分錢一包的金魚牌香煙,一根接一根地吸。他幹活很賣力氣,總是汗流浹背的。

  從工人師傅們的嘴裡,我知道姜師傅是河南盧氏人,十七、八歲就參加了鐵路,但最讓人羨慕的是師傅的老婆特別漂亮,被公認為家屬院里的頭號美人。據說段上有一名幹部乘師傅不在家時想占我師娘的便宜,被師娘打了個鼻青臉腫,狼狽逃竄。更為人們津津樂道的是他們的獨生子面面:在這之前已有了四個女兒,一次我師傅外出施工,兩個多月才回家,一進家門是我師娘正在和面,四個女兒都不在,於是他迫不及待地撲上去抱住師娘,師娘只好向空中伸出兩隻粘滿面的手,讓師傅行使其做丈夫的權力。然而這一幕恰巧讓一位來串門的家屬撞見了,於是便流傳開來。一年後師娘竟生下一子,小名就叫面面。師娘性格開朗,總是高聲說笑,有人問她:“他姜嫂,當家的回來弄啥?”

  師娘答道:“弄啥?吃!日!”惹得大家笑得直不起腰來。師傅師娘都不識字,不過師傅會寫自己的名字,每個月總要簽字領工資的。

  鐵路工務段的活兒沒多少技術含量,卻需要一把子力氣,我自幼體弱多病,缺得就是把子力氣。幹活的時候師傅從來不說什麼,總是照顧我干輕活。有時候乾脆叫我坐着休息。我臉皮沒那麼厚,再累也咬牙堅持。因父母都關在“牛棚”里,有時情緒很底落,師傅就湊到我身邊說:“弄啥?耷拉着頭,你們有文化,不會象俺掄一輩子洋鎬的,將來比俺有出息。”

  我第一次見師娘是當工人兩年以後的事了,因為我會畫畫,常常為隊上出牆報,師傅讓我教教他的三女兒,說他的三閨女也愛畫畫。家屬院的工人住房,都是土坯牆油毛氈頂的平房。師傅一家七口住兩間房,那一天他家的全體成員都在,屋子裡擠得滿滿當當,師傅把我介紹給師娘:“這就是小李兒。”又把師娘介紹給我:“這是俺屋裡的。”師娘果然漂亮,細眉大眼,皮膚白裡透紅,懷裡抱着他們的獨生子面面。她向我點頭笑笑,從站在她周圍的女兒堆里拉出一個推到我面說:“玉娥,快給你老師磕個頭。”接着爽朗地笑了起來,順手把面面塞進師傅的懷裡:“小李兒,中午就在家吃。”

  我環顧周,見床上的被褥、地上的四個女孩的衣服上都打着補釘,但都洗得乾乾淨淨,桌子凳子柜子雖都以破舊,也都擦得乾乾淨淨,物見本色,窗戶透亮,象沒有玻璃。在來師傅家的路上我心裡嘀咕:“師傅生得如此醜陋,那四個女兒可別嫁不出去。”沒想到眼前的姜家四女,除皮膚略黑,大女兒眼睛略小,三女兒臉形略長外,幾乎沒有受師傅什麼影響,都象師娘;可再看師傅懷裡的面面,天哪!活脫脫一個小姜師傅,除了皮膚白一些,臉形眉臉完全跟師傅保持一致。

  中午吃面,我、師傅和面面是白麵條,師娘和四個女兒是一半白面一半玉米面的黃麵條。就這樣我認識了師傅一家人。每個月都要去兩三次,教他們的三閨女玉娥畫畫。後來玉娥考上了工藝美術學校。

  文化大革命鬧完后,我考上了大學,去了省城,進了機關,就很少再去師傅家了。只是從在工藝美術廠工作的玉娥那裡,知道些師傅師娘的情況。

  九十年代師娘到省城來看病時見過一面,她說四個閨女都很孝順,唯獨那個面面是個混世魔王,喝酒抽煙,打架偷東西,學習更是一塌胡塗,多次被派出所拘留,師娘說她生了一個“壞人”,玉娥在旁邊說:“都是你們從小貫的。”後來玉娥告訴我說面面參軍了,總算讓師傅師娘喘了一口氣。

  從九五年以後,因玉娥到外省去發展,我就再也得不到師傅一家的消息了。直到2003年才從一位老同事那裡得知姜師傅病了,半身不遂,躺在床上起不來了。掐指一算,師傅都快八十歲了!我於是買了些補品,坐長途公共汽車去看他。

  一晃三十多年了,原來段機關家屬大院早已不見蹤跡,打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了師傅的住處。開門的是師娘,已是彎腰駝背,一頭白髮了,她怔怔地看了我好一會,才雙手一拍道:“唉呀!……小小李兒!快快快……快進!”她回身一路小跑喊着,“當家的!你快看看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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