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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忘河東書院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pp958

  緣分總是天定的,不管你心中的意願如何。

  那年,本來要上康中的,卻陰差陽錯報考了運中,也許是情感所屬……

  走進運中,教學樓前的宣傳欄,赫然在目:“皇皇運中,歷史悠長,四方學子負笈來,人文蔚起為棟樑。其前身河東書院,始創於明正德九年(公元1514年),文學巨匠郭沫若先生親筆為學校題寫了校名……”從此,河東書院的名字,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中。當時心裡想:“我算不算是河東書院的童生?”

  未謀面,河東書院是個謎。在校史館里,一張河東書院藏書樓的黑白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知道了它的荒涼景象,好奇之心呢愈發強烈……班裡有位同學家在北郊,熟悉地形,便相約一同前往,從生鏽的鋼柵欄門翻過,滿院的齊胸高草擋住去路,而高草後邊的藏書樓廢墟呈現在我們眼中時,我還是被驚呆了。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想什麼,只是被驚呆了。這就是那座被史書稱做“書林”的藏書樓嗎?斷垣殘壁,蛛網密布,面目全非。彷彿,聽到它傷感地對我說:“孩子啊,我老了,謝謝你來看我……”

  我們走進去,摸摸牆壁,嗅嗅牆壁間泥土的氣味,還真有明朝的味道!靜靜地聆聽樓內的風聲,將耳朵和身體盡量貼近牆壁,傾聽來自青燈黃卷的讀書聲……

  這裡,曾經走滿了方巾襤衫的明朝秀才吧?曾經走滿了戴瓜皮帽梳長辮子的清朝學子吧?曾經走滿了五四時代的愛國青年吧?他們,是在鑽研程、朱、陸、王的孔孟之道吧?還是在修鍊考試用的八股文和試帖詩吧?亦或是在飽覽德先生和賽先生的西洋學問吧?

  其實,書院並不能被簡單地理解為學校。書院就是書院。

  書院萌芽於唐末五代,興盛於宋,讀書人模仿禪宗叢林制度,在寧靜的山林之中,湖水之畔,創辦了一種儒家風格的寺院,取名為“書院”。廬山的白鹿洞書院、長沙的嶽麓書院、商丘的應天府書院、登封的嵩陽書院,號稱四大書院,天下聞名。任何人只要你懷藏樸素的文化真理,有足夠的文化底蘊和不怕天下人掩口恥笑的心智,都可以坐到講壇上去,用你的方式妙語天下、演繹文化。這裡沒有門坎,沒有世俗的目光,有的是自由創造之思想、師生辯論之場景、百家爭鳴之輝煌,這些書院用自己的魂靈,熏陶出了一批又一批的華夏精英:程朱理學的集大成者朱熹,明代心學大師王陽明、師夷之長技以制夷的魏源、戊戌變法的康有為……

  河東書院創建於公元1514年,當時正是明武宗正德九年。

  河東巡鹽御史張仲修大人,接受了本地廣大士紳的提議,自己牽頭募集善款,為河東地區創建了一所最高學府,命名為“河東書院”。運城,黃河之東,古稱河東,以此命名,最合適不過了。聽說,運城學院,也正在申請更名“河東大學”,好事,甚幸!

  書院,本自由而生,本自我而生,本創新而生。置身蒼涼而夢幻的河東書院,面對藏書樓睿智的目光,我似乎讀懂了書院的靈魂,它是精神的自由飛翔而非僵化科舉的溫床。通曉了書院的真諦:本是一種人文見長的自由,一種我以我才成棟樑、任爾東西南北風的瀟洒。

  河東書院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在歷史的舞台上,篳路藍縷的跋涉前行,磕磕絆絆地。越是對歷史做出過貢獻的,越容易受到歷史的褻瀆。“敞開的心靈,容易受到傷害。”我記不清這是誰的名言,只是河東書院也遭受了歷史的凄風苦雨的捉弄,一幅幅畫面在演繹着河東書院的歷史。

  萬曆年間張居正下令拆毀天下書院的時候,河東御史李廷觀將書院改名為“三聖廟”,這就不用拆了。過了幾年,御史趙楷覺的“三聖廟”這個名字離書院的意義太遠,又改名為“崇聖館”,反正還不是書院,也不用拆。又過了幾年,新上任的御史吳達可認為,崇拜聖人雖然沒錯,但更重要的還是培育人才,於是又改名為“育才館”。不管名字如何改,書院還是書院,沒有僧侶尼姑,總是研究真學問,培養真道德,追求儒家的聖賢境界的精神家園。

  清朝初年,朝廷不再反感書院的名字,“育才館”便正式改回“河東書院”。清朝末年,時代變遷,全國都開始講求新學了,道台大人吳匡便奉命將書院改名為“河東中學堂”。辛亥革命后,又分別改為“省立第二中學校”、“省立運城中學校”,辦新式教育。如今我的母校運城中學,就是脫胎河東書院,薪火相傳,弦歌不輟、知恥力行,“全力培養具有全球眼光、民族精神和現代意識的優秀公民。”

  撫摸着從歷史風雲中走過的老牆,用敬畏的目光拜讀那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一碑一樓,荒蕪中內蘊着偉大的教育靈魂,腦中閃現一位位河東書院名人:明兵部尚書劉敏寬、左都御史曹於汴、明遼東御史張毓岩、清兩江總督趙德敏、河東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楊深秀,辛亥革命骨幹力量李岐山,平型關戰役功臣名將董其武,深明民族大義的傅作義,文采飛揚的著名作家李健吾……

  廢棄的書院,最易讓人懷古。站在藏書樓前,我在努力尋找書院的意境,儘力揣摩着幾百年前這裡明媚的景緻。前人有詩為贊:“勝地幽深草樹新,開先卜築待居鄰。山連華岳環三晉,水帶黃河見七津。剩有琴書期自得,不妨魚鳥月相親。渚蓮徑竹多風日,壇杏宮芹與暮春。”只是可惜這派盛景已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切茫茫皆不見。”但藏書樓是一種有靈魂的聖物,在河東的心中,也在文化人的心中。它的文化意義超出了一般文物的承載能力。衣不蔽體的讀書人,沿着飢餓與寂寞的漫漫長途,走進這樣遠離亂世的樓閣。吃着裹腹的粗食,擁着書,品咂着書中的甘味,在不倦的勞作、沉浸、癲狂和痴迷中,獲取文化的全部快樂和難言的苦澀。他們的生命因之而變得熠熠生輝,人格因之而博大深邃,艱難而快樂地活下去,一天一天,戰亂、寒冷漸走漸遠,生命因為書而熬了過來。樓閣雖被歲月剝蝕了,倒塌了,書籍流失了,陳舊了,新的文化人又會讓樓閣矗立起來。我很想掘地三尺,看看這塊熱土內層的文化秘密,我也想把牆壁上的磚拆出來,看看那些歷朝歷代的物質是怎樣堅強地撐住一片天空,讓文化安居其所。

  我緩緩地向前走着,思想如蝴蝶般飛翔……書院的靈魂之光又一次閃現在我的腦中,精神自由飛翔的前提是立人。書院本質是人的教育。河東書院的學生進入“先門”,就必須做一個有道德的人;瞻望“儀門”,要端正儀容;居住在齋舍里,要靜心寡慾,洗心從善;進入“崇義齋”,要俯察思想是否偏誤;出了“遠利齋”,就考慮自己行為是否合乎道德規範;登上“講經堂”,要勤勉讀書;來到“退思堂”,要三省吾身,防微杜漸。河東書院的甘醇乳汁,在這方靈性土地上滋養浸潤……我在心底問自己,我是第幾個出現在樓內的過客?一個為書而生的過客!

  河東父老常說的一句話:“去沒去過皇帝的金鑾殿,先看看富麗堂皇的河東書院”,在耳際不斷地迴響着。歷史上的河東書院,坐北朝南,沿中軸線自南而北,依次為先門、儀門、講經堂、四教亭、藏書樓、亂石灘、九峰山、百果園……門廳莊嚴,殿堂巍峨,亭閣傲立,園林清雅,小橋流水,風景宜人。悲劇來源於東瀛人罪惡的恐懼:“學校在,文明就在,希望就在,民族之根就在。”焚毀河東書院,就是焚毀一脈相傳的河東文化,希望這方土地上的人們永遠愚昧,狼子野心,何其毒也!曾經繚繞不熄的歌聲因為冥頑的堅冰而變得抽搐,這是白日做夢,屍骨可以燒毀,但文化不會斷層,靈魂永在,精神高昂!河東一帶曾流傳這樣一首民諺:“要革命,進二中!”也許這才是河東書院的錚錚鐵骨。我洞曉河東書院培育出大批享譽中外學者達人的原因了,徹悟河東書院在歷史風雲變幻中巋然不動的原因了。是什麼?是與民族、與國家,同休戚、共呼吸的情感與胸懷。

  我常自問是什麼使我對這座書院有一種不能割捨的暢想?我樸素的靈魂固執地要像候鳥一樣在這裡尋找棲身之處?我覺得,運城的讀書人,或者自命為讀書人的人,都應當到河東書院去轉轉、看看。人不必太多,自己一個人去,或者只邀二三好友。不必攜茶,不必帶酒,只帶着一雙眼,一顆心。也不必說太多話,只默默看它一會。儒也罷,釋也罷,道也罷,那些厚重的,塵封的,曾經離我們很遠,又和我們很親的。在我們的血脈里流行,在我們的心房裡躍動。雖然疏遠了很久,忘懷了很久,但是……去看看吧!這裡畢竟是我們的根!是運城文脈相傳的根!去吧!河東書院在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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