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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的三葉草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得得9

風中的三葉草 標籤:雨中的樹

  一個盛夏的中午,渭河遊園的草地上,一股突來的狂風拔地而起。霎時,敗葉枯草憑風飛起,在空中交迸亂舞,紛紛飄落在堤畔、水流和灘頭;那些稍微沉重一點的枯枝果殼則在園中的小道上飛蓬一樣急速滑動,最後漩渦般沉滯在樹根、橋樑和疏籬的腳下。只有那園區中的三葉草,憑着緊抓大地的根系和千萬顆植株相互依附的力量迎風搖擺,展示出大海一樣的波瀾,竟蔚成大風中的一景。此時,我對那些柔弱的三葉草不禁肅然起敬。

  三葉草,這種十六世紀由西歐荷蘭培植的山坡牧草,不知何時竟在中國各大城市泛濫開來。園林專家稱,這種草既耐寒又耐旱,生命力極強,一年三季碧綠,是美化城市的好物種。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在北京一家公園內第一次見到它時,就為它精緻的外表所吸引。它莖細長而軟,匍匐地面,成千上萬株簇擁在一起,儼如一幅巨型的綠色地毯。細看其三葉對生,葉形呈倒心形,猶如三顆心臟連在一起,不禁令人生出許多聯想來。當時就讓我想起我帶的班上的三個結為姐妹的女學生,她們都喜愛文學,一到下課就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談論寫作。大姐人稱“小李白”,二姐自稱“小杜甫”,小妹謙稱“小王維”,其關係之融洽,就如這株三葉草的三個葉片一樣。那次出差回來,我就給她們講述了看過三葉草的感受,她們高興地說:“哈!三葉草,三個心臟共生,太好了。我們姐妹三個都做着一個‘作家夢’,那我們就叫‘三葉草’吧!”從此,她們“三葉草”的名號就叫了起來。每逢課餘或假日,只要我有時間,“三葉草”就齊集在我的辦公室詢問寫作上的事,像三隻可愛的小喜鵲那樣,嘰嘰喳喳哄我高興。

  七十年代中期,她們都高中畢業,各奔前程去了。“三葉草”在我的生活中倏然消失,我不久也從學校調入一家媒體工作。可是我一直在心中惦念着“三葉草”,尤其是當改革開放的風浪席捲中國大地時,她們的處境如何?她們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嗎?她們還愛着文學嗎?我知道,當作家是隱藏在她們年輕心靈里的一個夢啊!

  倏忽之間,三十個年頭過去。沒有想到的是,在我退隱山林之後,“三葉草”又重新來到我的身邊。

  在本世紀之初,市上幾個老同志發起要成立一個老年文學社,意在擺弄一些文字,既可老有所樂,又可做一些有益於社會的事。“招兵旗”一插,報名的人竟蜂擁而來,其中就有三個女同志,恰恰就是那“三葉草”。大家見面自然歡喜異常,她們說要找一個大飯店聚餐一次,以暢敘師友情誼。我說,聚餐不必了,咱們在周末搞一次遊園活動吧,邊游邊談,暢敘一下你們各自別後的經歷與遭際吧。

  遊園活動就選在那栽滿三葉草的渭河遊園。那天正是麗日當空,可是我們剛在條凳上坐定,一陣狂風平地而起,出現了本文開頭說的那一幕。“三葉草”大驚失色。我說,別怕,山城的風就這樣,突然而至,又會倏然而去的。果真不久,依然風平浪靜,天凈如水。此時,我細細打量“三葉草”,她們個個都褪去了當年那種稚氣和嬌氣,顯得成熟而莊重了。

  “‘小李白’,你先說吧!”我打了開場白。

  “我是一個幸運的人。” “小李白”立即接上。她說,自己出了校門,就進了一個企業的門,擔任辦公室的小職員,工作輕鬆而愉快。不久就和單位的一個青年結了婚,後來他又當了領導,日子過得挺溫馨的。可是自己心有不甘,做起了“出國夢”, 想乘着改革開放的大潮到國外時髦一回,就拚命地學日語,還拿到了大專文憑。但在一次赴日進修的考試中,雖然成績優異,卻突然被刷掉了,公開理由是日方不接受女同志,背後原因可就說不清了。這“黃粱夢破”傷透了她的心,一種社會的不公的感覺從心頭隱隱升起,一時間覺得無所適從。直到退休前夕才將心態調整過來,重新拾起當年的“作家夢”。這些年憑着當年在學校的老底子,寫了一些散文、小說和民間文學,有的在雜誌和網絡上發表,也受到一些好評。“小李白”敘述完這些笑了笑說:“改革的大潮沒有把我推上天,也沒有把我打下地,我還是當年的我,還在做着‘作家夢’啊!儘管自知此夢難圓,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盡心儘力而已!”

  “小李白”性情溫順,處事得當,她的經歷在我預料之中。可是那個“小杜甫”是個急如星火的人,她的遭遇讓我擔憂。

  “我的經歷一言難盡。改革開放的颶風把我吹上了天,又把我打在了地。如今我在捧着一本厚厚的自選文集,過着體驗孤獨的生活。”“小杜甫”一段話使在場的氣氛濃重起來。她說,改革開放的春風把她送進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媒體,為她實現“作家夢”鋪了一個很好的路子。她在這裡辛勤工作,寫了大量新聞、通訊、雜文和散文,在新聞、文藝界闖出了一塊新天地。她的一部自選文集,受到了同行的由衷讚譽。可是她的生活卻是過得一塌糊塗。她那大不咧咧的性格和不避嫌疑的言行,曾經招來緋聞不斷,導致家庭破裂,重病纏身。她說:“我雖然圓了所謂‘作家夢’,可是現在有何幸福可言?不過我還是痴心不改,對寫作無怨無悔,這怕是受了老師你當年教育的影響吧!”說完對着我勉強作了個笑臉。

  “不要這麼悲觀,你是成功的。”我說,“這麼多年我們雖然未能見面,你的作品我最近看了一些,在全市同行中不能說出類拔萃,也算是相當優秀的。我該祝賀你!至於你的家庭悲劇,既有社會的責任,也有你自身的原因。希望你以後,努力調整自己,走出困境,邁向新的生活。”

  臨到“小王維”了。她從包里拿出了一本書,書名是《西行日記》。我笑着說:“怎麼像是斯諾的書?”她說:“老師老眼昏花,這不是‘漫記’,是‘日記’。我剛剛出版的遊記選。”

  “小王維”是一個性格比較陽光的女子,極聰明伶俐,又愛說愛笑,人又長得漂亮,當年在同學中很有人緣。她的作文明快流利,我經常作為範文讀給全班同學聽。她把《西行日記》送到我手裡說:“我高中畢業后在一個媒體當了一段編輯后,又糊裡糊塗地到一個企業搞了財務管理,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老公也在企業工作,兒子在學校讀書,生活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可是隨着閱歷的增多,加之幾個同學在寫作上已有所成就,自己在學校時產生的‘作家夢’又重新萌發。開始我就身邊的人和事寫了幾篇散文,反映還不錯,覺得自己還行,就一發而不可止,一直寫了下來。這本日記就是我到西南地區旅行的記錄,出版以後頗受一些老同志的賞識。就憑這本書,我還成了省作協的會員呢!”

  我翻了翻這本書,書的開頭有我所熟悉的名家的序言,書後面有不少網友的贊語,又抬頭看看“小王維”那不無自豪的神情,笑着說:“‘無憂無慮’這四個字用到你身上最合適不過了。家庭幸福,功成名就,十全十美,臻於至善。”她急忙接上說:“哪裡!我現在最發愁的一件事是,兒子馬上高中畢業能否考上大學,他的學習不行呀!”

  “哈哈!可別不知足了!‘三葉草’中就你小,就你成績大,就你過得好。”“小李白”、“小杜甫”一起嚷了起來。

  我站起來說:“‘三葉草’‘三姐妹’都別說了,你們都是我的好學生,都是伴着改革開放共生共長的祖國的好女兒。你們都在腳下這塊豐腴的土地上生根、長大、成才,圓了自己的‘作家夢’。我為有你們這樣的學生而自豪。倒是我這個老師應該感到慚愧,這麼多年了老不進步,仍是‘兩手空空一老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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